美丽的荞麦田野,绿色麦尖与底下的土色田埂,在山坡上交织画出一道一道、像等高线一样的纹理。山风吹拂过,荞麦梗不懂演出稻浪那般柔软浓密,只能稀落且迟钝地晃着晃着毛毛虫脑袋,摇了一会儿马上又呆直了,看起来憨厚老实仿佛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情感的样子。
晴朗的天空只在早晨为了展示人们日出,才短暂的露了面,自从穿过秃顶以后,山雾就只有不同区域间浓淡的差别,从未消散。
午餐后我们离开了远古的沟壑,穿越迷雾中的繁花森林,像梦境一样的地方。这次尼泊尔的行程半是早已向往,半是临时起意,这个月份虽然不是最佳季节(九月天气是最好的)但似乎也不坏,于是两人说走就走、即刻成行。
春山何处不飞花?
来了当地才发觉我们正赶上高山的春天,虽然清朗的了望视野相对难得(天天都有雾),但时常周遭花盖满树,山色也极有风情。
我们途中研究不同海拔花开的顺序有别、温度、也让种类和花色不同,温暖的低处多是朱红,但随高度上升,颜色则渐转为桃粉红。
步在上午的溪谷区以及第二天的雨林区时,我们不时闻到一股玉兰花或鸡说的Acacia(我们在韩国骑脚踏车时时常经过满树怒放,查字典发现Acacia指的是金合欢或是相思木,但是我们在韩国看见的是它的表兄弟,刺槐)之类的白花幽香,下午又再袭来一阵,我们四处搜索,发现地上掉落数片大白花瓣,凑近一闻就类似那种清香。
但后来我们觉得大白花似乎也并非其源,因为在登往基地营的谷地时也时常闻到,但从未见大白花。我们摸不着头绪之下只好推论是出自某种叶子(因为四周都是/只有叶子),或是水雾从山涧中带来的气味。
比喻之妙不在乎贱贵,只在恰如其分
前晚我们喝鸽子屎酒水时,鸡提到自从开始品尝葡萄酒,他对于味觉更敏感了。更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具体”,我们试着客观去形容感受,比如酸度有多酸(像是碰见前任时的一句“你过得很好嘛”那样若有似无?还是指着鼻子大骂“妳凭什么?!”般泼妇骂街的酸度爆表?)哪种形状的酸(青苹果酸/柑橘酸/醋酸,都有不同的质地),借由其他具体事物的相映,才能将一个“酸”的品质,与对方或他人对话。
类比的尝试,其实本身就充满创意与趣味,当我去试着回想某气味、或口味,它不免就会涉及与召回许多个人经验和回忆。
同时,当人在思索一个比喻的同时,心智就像在资料库中寻找一种对称的关连,这个建构的过程,则需要对两端都有足够的了解才能运作。
所以实际上可以这样说,当我们尝试对某项事物进行比喻,其实这个企图本身,也是深化自己理解那件事物的方式。(也就是说,只有当我本人对于“鸽子屎”和“醩臭的米酒”两者都有完整认知的前提底下,我才能够有办法造词“鸽子屎味酒水”。并且鸡瞬间就get it了!表示沟通成功!)
(也请各位看官不要深究为何我会对于鸽子屎能有深切的理解...)
森林的气味
到了山林里之后,才发觉从来没有真真正正仔细体会过山林。过去在描述葡萄酒的时候,自己时常使用“森林”的气味,似乎它理所当然是某个形貌。然而步入山里才发现林地的味道千变万化,根本不像过去的我无知又自以为是的以为。
当然如果有花,鼻子可以或多或少的感觉到,像是那股幽灵一般的暗香,往往使鸡犬蓦然怔在路中央,像突然惊醒似的,左右环望找寻气味的源头(但全徒劳无功。)
至于满山遍野的杜鹃,很羞愧的我无能闻到任何花香,这个能要请出犬妈大神出马,才有办法达到此成就。
(不过倒是在台北有一次,我们真正感觉到杜鹃的香味,是那种像是清早起来似乎还朦胧能忆及刚刚梦见的片段,但是却一闪即过再也记不起的稀薄气味。气息让人十分舒坦,像是冲淡了百倍的白花茉莉加入些微刚切的青草,如果当时不是犬妈在场立刻指出“哇!杜鹃好香!”愚驽鸡犬怎样也只会以为那是再普通不过从公园经过的微风,只有在千丝万缕间,可以捕捉到那一缕之中些微的特征。就是那么淡。)
森林的气味大多时被牛、驴等动物屎尿给覆盖,但有几次,有白色花香、有青草香、柠檬草或薄荷的草质气味,还有几次经过牛正在犁田,浓浓的泥土像广藿香的味道。
除此之外,森林倒是比较少像腐叶或蕈菇,可能冬天刚过,地表和落叶多数依然在干枯中沉睡,高山的森林味道并不厚重。
至于雾并没有味道,它更多是一种在鼻腔内膜上结合了特定温度与湿度的触觉。
独立卫浴的山屋?太奢华了!
走路时看见一些牛屎,我们已经把无聊当有趣地开始评论那些牛屎的造型,以及制作的用意了。
住宿今晚居然有独立的卫浴,户户门口还有停车格,极为高级。
(其实不是停车格,只是山屋主人为了展现房舍规划之精美,所以在每一户面前,都铺上了石子路,作为通往食堂的引道。可惜有点弄巧成拙,引道本身的碎石十分难走,又加上明明房前就是一块大空地,若要前去食堂根本不需走一个直角再转弯,又不是在行军,所以人人都宁可踏在旁边的草地上走直线距离。然而碎石道的设计虽然全然无用,外观是还满好看的啦。)
到底还有几个谷地与山头要翻?!
从出发到现在,迈入第四天。早起天气大晴,从高级的山屋可以望见底下的河谷和对面山坡,昨晚到达时雾霭缭绕,所以没意识到这里的景色这么秀丽。
今天开爬鸡犬的状况似乎不错,心情和体力都高高昂昂,一行人先一路向下到河谷,四周是零星的农家,然后过桥。同一条河之后我们会在返程时于下游再度跨越,但现在我们必须先一路向上翻过眼前这座山。
登阶登得眼冒金星,终于视野一开,又进入了人居的范围。
一片半废墟的空地前放了个募款箱,是援助当地人在震灾后重建学校。鸡二话不说就上前去投了一点钱,虽然不多,不过小钱也有小钱的用处。
工地里的工人正在锯木,他们两人一组,一人拉着锯片的一端,甲端推乙端拉、反之乙端推甲端拉,像是在拔河又像是在摇船一般有节奏地反覆,彼此协力无间。这组工人甚至更聪明,架了一座镂空的高台,将木片平躺其上,锯片贯穿中央切割。
如此一来,往下锯的方向则因为重力协助拖引,所以能锯得更轻易,我看着倒是觉得这画面像一组现代舞表演。
柔软如波的荞麦
再往前就进入位在山壁上的村落,这个村落不像第一天好汉坡旁的人家(因为山崩而显得凄惨衰败),而看起来生机奕奕地,整片小山壁上,全都辟着荞麦梯田。
和昨天的阴暗面截然不同,这片田位在向阳处,日光明灿、放眼青绿,令人心旷神怡。兴致高昂的鸡犬走在田间,马上开始进行一些言不及义的谈话:
鸡:“这么多荞麦,一定有酿荞麦酒。”犬:“不是应该要先填饱肚子再说吗?!”
鸡:“荞麦长这样,就像是满山满野的毛毛虫(什么幼稚园程度比喻)。”犬:“荞麦明明就比毛毛虫可爱吧!”
鸡:“妳一定不会想要从这里滚下去。(指着山谷最底下细若一股缝线的河流。那正是我们刚刚才跨越的河,现在居然已经这么深远了。)犬:“这不是个废话,平常哪会有人没事想滚下山谷啊?”
.....摘录的这几句谈话,我想有关“到底鸡犬谁的脑袋比较奇(幼)怪(稚)”之命题,聪明的读者们应该能够立判了吧。
来登山之前其实对整个旅程没有什么概念,对于尼泊尔唯一的印象,应该是加德满都那样吵吵扰扰、飞沙走石的画面,如同在电影或照片里面常见到的场景。
但是进入山区之后每天都令鸡犬惊奇,翻过一座山、或是转了一个弯,碰见的也许是雾、是繁花、是沟壑、是山头,让人永远意想不到。这大概就像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句话显得有多么陈腔滥调,就意味着相同的赞叹已有多远古。
我们也没有预想过会步在这片美丽的荞麦田野,绿色麦尖与底下的土色田埂,在山坡上交织画出一道一道、像等高线一样的纹理。
山风吹拂过,荞麦梗不懂演出稻浪那般柔软浓密,只能稀落且迟钝地晃着晃着毛毛虫脑袋,摇了一会儿马上又呆直了,看起来憨厚老实仿佛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情感的样子。现在写作的我,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该怎么形容它的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