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顾辞结婚请柬的时候我还在熬夜工作,那时候应该是北京时间下午16点。但是,顾辞忘了,我这里是纽约,那个时候刚好是凌晨三点。
他发来的请柬安静的躺在邮箱里,我呆呆的坐了将近十分钟才终于忍不住哭出声。
其实,在今天以前的所有时间里,我都对我们的关系存在着妄想,我以为我们还是有以后的。
可是,我终于明白,我们终于没有了以后。
那一天,我整整哭了三个小时。我不知道我在遗憾或是回忆什么,但是我知道,我是真的永远失去他了。
我记得很早以前看过一部电影,电影的名字叫“My best friend’s wedding”
我最好朋友的婚礼。
也有人称它为,新娘不是我。
可是,顾辞,我真的也要参加你的婚礼了?
1、
路天荒第一次见到顾庭秋是在小而拥挤的街道办事处,那时候瘦弱的路天荒被所有人围在中间,听着她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她们一直在谁收养路天荒的这个问题上争执不下。
顾庭秋由外面踏着积雪而来,巨大的推门声短暂的打断了人们呱噪的谈话声。路天荒有些惊讶的看着这个高大却腰背有些佝偻的老头,莫名的对这个陌生的环境多了份安全感。
那时候的路天荒刚刚从人贩子手底下逃了出来,在此之前的整整一年里,她被人贩子毒打过,与其他孩子一起被安排在天桥上向行人乞讨。她从来不懂说甜甜的话,所以总是她被罚站,挨饿,受鞭打,甚至人贩子将她的头发剃光,拿着小刀划伤了她的头皮。
直至今日,她的头上还都是密密麻麻的伤口,深深浅浅的,其中有一条最长的横亘在她的脑袋中间,从头顶直至后脑。所以她的头发长出来的新茬儿也是参差不齐的,七岁的她像个小怪物一样不讨人喜欢。
于是,所有人都想将这个烫手的山芋推给别人,所有人里只有顾庭秋一个人没有说话。他蹲在墙角,拿出旱烟,慢条斯理的点烟。
路天荒的目光柔柔的,像只受伤的小兽,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在所有人面红耳赤的开始争吵时,路天荒倏地推开了挡在面前的人,张开手臂一路小跑的奔向顾庭秋,继而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脖子。细弱的手臂紧紧地抱着他,丝毫不敢松懈的样子。
顾庭秋压根儿没想到路天荒会有此举动,惊得旱烟袋掉在了地上,发出了小小的沉闷声。
宽大的袖口滑了下来,露出伤痕累累的手臂。顾庭秋被这样小小的路天荒抱在怀里,心里不由得颤抖了一下,连掉在地上的旱烟袋也忘了捡。
牵着顾庭秋满是老茧的手走进弄堂时,路天荒显得很乖巧,一步一步趟着积雪,费劲的向前走着。顾庭秋将旱烟袋别在腰带上,伸出手吃力的将她抱起,架在自己的肩上。
看着他满头的白发,她不由自主的轻轻拽了拽。她的动作轻轻柔柔的,像是给他瘙痒,他忍不住开心的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一点儿也不好看,满脸都是足以夹死苍蝇的大褶子。可是她的心一瞬间就安定了,她哭着伸出手环住了他的头,甜甜的喊他,爷爷。
他声音有些哽咽的应着,哎,乖妞妞。
从此,路天荒的心里便只有顾庭秋一个人,她只当他是亲人,没有血缘的亲人。她想,她会爱他一生,直到他更老,腰背更佝偻,牙齿更加零落,头发更加稀松,她依旧会爱他。永远会像他们初相识的那个大雪天,一步一步搀扶着他。
2、
路天荒有个最大的敌人,那便是顾庭秋那个稍比她大一岁的孙子—顾辞。顾辞的父母死于矿难,所以他从小便跟在顾庭秋身边。
其实顾辞并非对路天荒不好,相反的,他对她出奇的好。要是换了别的孩子,对一个莫名多出来的小孩儿是断然不会多喜欢的。而顾辞会把所有的新鲜玩意儿都先给她玩儿,好吃的给她吃,带她翻山越岭,带她勇闯天涯。
大人们常常把自小玩在一起的小伙伴称为青梅竹马,路天荒后来一直在想,顾辞大概便是她的竹马,他有着别人怎么也代替不了的地位。
可是,如果他不是爷爷的孙子就好了,如果那样的话,路天荒便不会小心翼翼,满心芥蒂,害怕自己被代替。
每一个周末,她和顾辞就会系着红领巾坐在顾庭秋三轮车的后座,和他走街串巷的去收破烂儿。每次看着两个孩子在后面打打闹闹,顾庭秋总是笑开了花。只是,他不知道,路天荒心里并没有多喜欢顾辞。她总是在想,如果没有顾辞,那爷爷就不会每次收完破烂儿得多买一支冰棍儿,也或者两根冰棍儿都可以是她一个人的。
其实小孩子的想法很可怕,她们如果想让谁消失的话,就一定会去做。她们不管后果,她们也不知道什么是后果。
十岁那年,路天荒和顾辞读同一所学校,他比她高一年级。每天放学他都会满脸笑容的在她们班门口等她一起走。而顾庭秋还是会一如既往的蹬着破旧的三轮车等在大门口,只是他的背更加驼了,脸上的皱纹如同被刀刻上的那样清晰。
那一天,也是这样,他依旧等在大门口。天下着大雨,他身上穿着捡来的红色雨衣,雨衣太小,他穿着紧绷绷的。她一看到他便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了他,他将她揽在怀里,生怕她被雨淋湿。继而,他抖着手从三轮车后面拿出一大块塑料布,将它罩在她和顾辞身上,并将她们一一抱上了三轮车后座儿。
路天荒脚有些踉跄的踩在空瓶子上,这些被顾庭秋冒着大雨捡来的破烂儿正瘪瘪的躺在脚下,零星的散落着。
路天荒歪着头数了数,还不到10个,还不够买一根儿冰棍儿。她知道,要么今天她和顾辞其中有一个吃不到冰棍儿,要么两个人都没得吃。
这样想着,路天荒竟然伸出了手,将正欲坐下的顾辞恶狠狠的推了下去。
顾辞显然没有料到她会有这种举动,如星的眼眸里闪过了一丝惊愕。然后便随着车流滚落了下去,在柏油大道上翻滚了几圈便躺在了地上。
隔了很远,路天荒还能看到他的头上和膝盖上有鲜红的血涌出来,她仿佛也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3、
周围渐渐涌上了人群,人群开始嘈杂了起来,顾庭秋顺着声音的方向回过头去,便看见顾辞毫无生机的躺在地上的样子。
周围有目睹事件经过的人在大吼:“是她!是那个女孩将他推下来的!我亲眼看见她伸手推他的!”
路天荒看着那人的手指着自己,一双眼立刻如受惊的小鹿一样闪烁着,紧揪着顾庭秋的袖口。
顾庭秋一眼也没有看她,便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昏迷的顾辞的身旁,路天荒有些失落的望着空空如也的手。远方的顾庭秋随风飘起的红色雨衣红的像顾辞身体里流出的血。
路天荒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难以弥补的错误,也许爷爷从此便不会爱她了。
在好心人的帮助下,顾庭秋一行人把顾辞送进了医院,急诊室外是面色苍白的顾庭秋和忐忑不安的路天荒。
路天荒抬起小小的脑袋看了看隐在阳光中的顾庭秋,大大的眼睛里突然多了一抹惧色。她是害怕了,她不怕他现在会发疯,他不怕他控制不住出手打她。她怕的是,从此这个唯一爱她的人会离她而去。
“爷爷...”她小心的出声,凑到他身边,轻轻的拽了拽他的衣角。
顾庭秋愣了一下,有些颤抖的蹲下身子,轻轻的抚摸着她冻的通红的小脸儿。
温柔的把她揽在怀里,轻轻地问她:“妞妞,真的是你把哥哥推下去的?”
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才点头,小心翼翼的说:“爷爷,我只是害怕他会和我抢冰棍儿...”
顾庭秋看着这样的路天荒,瞬间就哭了,他浑浊的双眼紧盯着她,郑重的说:“妞妞,不会的,爷爷也是爱妞妞的,哥哥有什么妞妞也会有的。”
他将她的头轻轻的靠在他的肩上,声音有些哽咽:“妞妞,你要记住,终究有一天爷爷会离开你们。到那个时候,你和哥哥就会是彼此最后的依靠,哥哥是唯一能保护妞妞一辈子的超人”
路天荒看着老泪纵横的顾庭秋,后知后觉的大哭了起来,紧紧抱着顾庭秋的脖子不住的说着对不起。
事实上,很多事情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弥补的。这个道理是路天荒在很久以后才明白的。
路天荒记得,顾辞被抢救了好长好长时间才从急诊室里被推了出来,那段时间真的很漫长,漫长到天色渐暗,进入了无边的黑夜。
顾辞被几个穿着白衣服的女护士推出来时,有个戴眼镜的男医生走在最后面,他面无表情的拉住了急欲冲过去看顾辞的顾庭秋,边翻看病例边对着顾庭秋说了几句话。顾庭秋的脸当时就白了,有些踉跄的瘫坐在走廊光洁的地面上。
路天荒一直站在顾庭秋的身边,虽说年纪小,对医生的专业术语不是很明白。但是,她清清楚楚的听见了那个医生最后惋惜的说,他永远的失去了他的右腿。
那时候,路天荒刚刚在学一篇课文,那篇课文就有一个词被她深深记在了心里。那个词便是,失去。
4、
路天荒想,那一天一定是她和爷爷这辈子最伤心的日子,因为他们从来都没有流过那么多的眼泪。无论以前怎样被鞭打,被责难,被惩罚,她都从来没有流过那么多的泪。
顾辞住院的时候顾辞的姑姑,那个漂亮干练,暴躁异常的女博士顾念恩跑来大闹了一通,她趁着爷爷去买饭时进了病房。一把抓起床边安静坐着路天荒,将她狠狠地抵在墙上。
路天荒单薄的身躯紧紧的贴在墙上,只觉得周身异常寒冷。
顾念恩当时应该已经快疯了,她厉声的骂她,恶言恶语的,但是路天荒没觉得可怕。
最后,她说:“路天荒你不过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顾庭秋是顾辞一个人的爷爷,他不是你爷爷!”
说这句话时,路天荒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她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她好害怕顾辞会分掉爷爷一半的爱,所以才会想除掉顾辞,可是顾念恩的一句话便让她彻底醒悟了,那不是她爷爷,她早就已经没有亲人了...
路天荒那一推,让顾辞永远失去了他的右腿。就像她浓密头发下蜿蜒着的那道蜈蚣一样的难看疤痕。他们同样有了,积年累月也难以愈合的伤口。
那件事以后,路天荒变得很乖,乖到可以照顾所有人。生病的顾辞,年老的顾庭秋都能被她照顾的很好,只是她不再和他们那么亲热了,每次只要顾庭秋抱她,她都会的轻轻推开他,也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以拥抱全世界的力气去拥紧他。
也许我们都不应该以为年龄小就会将所有的事很快的忘记。
顾辞会永远记住他残废的腿,而路天荒也会深深记住顾念恩那时说过的话。也许这便是他们之间的芥蒂,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5、
顾辞在家里休养了很久才回到学校上学,由于落下的功课太多,他不得不退级了,而且很凑巧的到了路天荒他们班。
小孩子的世界和大人不一样,大人也许会将嘲笑,讽刺,所有的恶毒字眼放在心里。可是小孩子不一样,他们会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给顾辞起难听的绰号,故意将行动不灵便的他推倒。
顾辞从来都是温柔的孩子,每次被欺负以后都会自己爬起来拍拍土继而缓慢的接着走下去,蹒跚的背影总是让路天荒的心像被针扎过的疼。
每到这个时候,路天荒总会拿着板砖不怕死的去找那几个坏孩子,然后鼻青脸肿的回家。任爷爷怎么旁敲侧击的问,她都不开口说自己的一身伤是怎么弄的。
而每到这个时候,顾辞总会趁着爷爷睡觉后,蹑手蹑脚的打一盆温水轻轻的擦洗她的伤口。路天荒向来觉浅,顾辞每次刚一推开房门她就醒了,可是她还是任由顾辞细心地给她擦拭伤口。他的动作很轻,总是像害怕把她弄疼似的。
路天荒每次都是忍着眼泪睡去的,也很奇怪,只要有顾辞在,她总是能睡的很熟。
所有人都以为路天荒和顾辞之间是彼此愤恨的,其实不是,真正心存芥蒂的只有路天荒一个人而已。顾辞是个性子很好的人,虽然从小没有父母的疼爱,但是和路天荒这种逆境生长的人不同,他是迎着太阳健康成长的向日葵,而路天荒是向来喜阴的绿萝花。
在路天荒惴惴不安,被愧疚折磨的每一天里,顾辞从来只是温柔的看着她,漂亮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像是对什么都有着希望。
顾辞是个帅气的男孩子,刚刚十几岁就已经充分表现出自己的帅气。高高瘦瘦的个子,白白净净的脸庞,脸上永远是挂着能将冰雪融化的笑容。而每天站在他身边的路天荒终日穿着土灰色的校服裙子,扎着蓬松马尾,走路的样子像个小偷。
顾辞总是不在意自己的跛脚,自信的走在人群里,反而是路天荒每次都会偷偷跟在他背后观察所有人的表情。仿佛只要一有人对他表现出任何恶毒的表情,她便会扑上去将那人撕碎。
而顾辞总会温柔的笑着拍拍她的头,提醒她不要想太多。
路天荒常常在想,她和顾辞一样都病了,顾辞是脚残了,而她是脑残了。
他们成长到17岁的时候,顾辞的脚已经不像以前那么明显了,他已经会刻意掩饰自己的跛脚,以至于不是很仔细的观察,别人都不会注意到他的脚有什么问题。
而随着顾辞的成长,开始有许多女生开始对他表现出狂热的追求,他和路天荒在同一所中学,只是没有同班。所有人都以为路天荒是顾辞的表妹,所以难免有很多情书,礼物什么的要她帮忙传递。
一般这种情况下,路天荒总是将东西私自留下,是情书就烧掉,是吃的就吃掉,要是用不到的就丢掉。反正她从来没有把东西交给过顾辞,她私心的害怕有一天顾辞会爱上别人,他的身边不再是她,而她也不能再像个女战士一样去保护他。
顾辞不是不知道她的小动作,聪明如顾辞,这正是他乐意之至的结果。
6、
路天荒收礼物收的越来越驾轻就熟,也越来越肆无忌惮,她开始随便丢弃那些精美的包装盒。
终于,小太妹尹思思发现了路天荒的小把戏。
那天,路天荒一出门便被堵在校门口,尹思思带着几个一看样子就知道不是善茬儿的粗犷姑娘,手里还拿着她原本拜托路天荒转交给顾辞的蛋糕盒子,只是里面的蛋糕早就进了路天荒的肚子。
尹思思俨然一副极度委屈的样子,抓着蛋糕盒子的手隐约露出了青筋,而厚纸盒早已经被她捏的瘪瘪的。
她一扬手就将蛋糕盒子扣在了路天荒的脑袋上,路天荒也是多年打架的一把好手,一撩裙子便跳到了尹思思的身上,与她互殴了起来。四周的几个粗犷姑娘很显然没有想到路天荒这么神勇,还没有看清什么,她们的大姐头尹思思就已经被推倒了。
等几个姑娘反应过来时尹思思已经头发蓬乱,面目臃肿,气喘吁吁的躺在那里了。几个姑娘一鼓作气,对着路天荒扑了过去,把她压在身下。
尹思思一摆脱路天荒的钳制,便慌忙的从路天荒身下爬了起来。
毕竟寡不敌众,纵然是身经百战的路天荒,也敌不过这几个膀大腰圆,身强体壮的女汉子,很快她就占了下风。
女生打架,一贯那几个大招,拽头发、扯衣服、骂脏话。路天荒只感觉被她们推搡着,浑身没有一处是不疼的。尹思思环着手,站在那里看热闹,大有一副大快人心的样子。突然,她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尖叫了一声。
哎呀!她一个跨步走到路天荒的跟前,女汉子停止斗殴,纷纷给她让路。
她蹲下身,伸出涂了五颜六色指甲油的手指扒开了路天荒的头发。那条难看的大蜈蚣疤痕就再也没有遮掩的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路天荒的心一时间被一股羞耻心淹没,她仓皇的抱着头,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有着不忍卒睹的柔弱。
尹思思伸出脚踢了踢她,五颜六色的手指翘翘的伸着,捂着自己的嘴巴,娇笑了起来。
“谁身上带着剪刀了?”
尹思思说完后,立马有人殷勤的从包里掏出了一个精美的美工刀,路天荒立刻明白她要做什么,于是便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头。
尹思思再度蹲下身,像白雪公主她后妈一样恶毒的笑了笑。
“路天荒,要不要让我帮你的可爱疤痕晒晒太阳?”
她说着,真的伸出手,那把美工刀闪着寒光向她逼近了过来。
路天荒一瞬间就知道什么是害怕了,那种害怕伤口拨云见日的情绪像是决堤的洪水,一霎那,击退了她所有的坚强,她眼含着热泪拼命地摇着头。
尹思思满心都是自己的礼物被践踏的愤怒,现在只想把这个始作俑者给就地正法了。
那把美工刀就在接近路天荒那杂草般凌乱的头发前没有征兆的停下了,没有受到预期中的痛苦,路天荒赶紧抬头,果不其然,正看见顾辞一脸凶恶的攥着尹思思的手腕。
多年后,路天荒每次想到顾辞有如神邸的出现,都会觉得温暖。那时,他仿佛就在阳光里,周身散发着圣洁的光芒,他就那样救了她。
见到顾辞,路天荒终于放下了所有的坚强伪装,吸了吸鼻子,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顾辞看到路天荒哭的那么伤心,眉毛立刻就拧在了一起,连路天荒都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愤怒表情。他厌恶的甩开了尹思思的手,轻轻地将瘦弱的路天荒抱起。尹思思被他猝不及防的甩开,没有防备的瘫坐在了地上,像个弃妇一样的低低抽泣。
顾辞背着路天荒一步一步的向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顾辞始终没有开口,路天荒也没敢说话,就那么紧紧的环住他的肩膀。这让她想起多年前,顾庭秋也是这样背着她,一步一步的往家的方向走。那时的积雪很厚,顾庭秋走起来很吃力,而顾辞由于跛脚的原因,走起来也显得费劲。
但是,路天荒就是有种莫名的安全感。这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她最爱的两个男人。
顾辞像多年来的每次给她清洗伤口,路天荒眨巴着眼,一副很乖的样子,试图讨顾辞的欢心。
半响过后,顾辞才开口:“如果她真的将你的头发剪掉,你会怎么样?”
路天荒一想到这个可能,便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一副受惊过度的表情看着他。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顾辞一直低着头,声音闷闷的。
世界上最聪明的顾辞,最爱路天荒的顾辞,最了解路天荒的顾辞。他怎么会不知道那是路天荒的伤疤,那是她一直藏在内心,半点见不得阳光的。如果路天荒这种人真有硬伤的话,大概就是那条应该会陪伴她终生的丑陋疤痕,所以他怎么可能容许别人去碰触她的伤口呢。
“可是,你总有一天会不在我的身边。”路天荒说这句话的时候,眸子一下子就黯淡了,声音里有难掩的失落。
“不会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顾辞说话郑重的像起誓。
路天荒认真的点了点头,她从不相信世界上所有的人。但是眼前这个男人她相信,他说什么她都会相信。他说不离开她,就一定不会离开她。
7、
临近高考的那几天,路天荒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她和顾辞约定好要考同一所大学。她不是聪明的顾辞,没长聪明的脑子,要是想和顾辞进同一所大学,必然是要费些心力的。
她每天都要复习功课到深夜,凌晨睡觉之后也总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顾庭秋看出她的压力大,每天都会很早就起床给她热一杯牛奶,买她最喜欢的那家店的早点。
这样熬了好几天,终于到了高考那一天。那天下了好大的雨,当顾辞和路天荒从一脸轻松的从考场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晴了。
传达室门口没有顾庭秋的身影,路天荒不由得有些失望,他说过一定会等着她走出考场的。
“应该是雨太大了,爷爷只好回去了。”顾辞看出她的失望,便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安慰着她。
路天荒想了想觉得也对,于是便牵着顾辞的手向家的方向走去。
还未到家时,顾辞的手机就响了,那是一款老式的翻盖机,是顾念恩淘汰下来不用的。路天荒没有手机,顾庭秋根本买不起手机,所以哪怕是这么个破旧的旧手机,在路天荒眼里也是无比奢侈的东西。
电话是顾念恩打来的,顾辞说了几句话后,脸色就变了,拉起路天荒就跑。跑了几步,顾辞便停下来拦了一辆车。
这是他们第一次打车,小时候他们有顾庭秋接送,后来渐渐大了,也只是徒步回家,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打过车。看着坐在她身边的顾辞那副急切的样子,她直觉是出了事。
只是她不敢问,她害怕听见任何她不想听见的事。
出租车有些颠簸,车里播放一首她从来没有听过的歌,浅浅的女声,听不清在唱着些什么。
“爷爷他...出事了。”安静的车里充斥着那低低的女声和顾辞的声音,他们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铺天盖地的对着她袭来,她感觉到一阵剧烈的震荡,接着便倒在了顾辞的怀里。
再次醒来时,是在医院的病房里。一睁开眼,路天荒便看见白色的屋顶和那个脏兮兮的旧灯泡。顾辞一看见她醒来便紧张的握着她的手,问她感觉怎么样。他的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刚刚哭过的样子。
原来她因为最近过度劳累加上营养不良,体力不支才致晕倒。
一侧头,便看见躺在隔壁床上的顾庭秋。眼泪瞬间就染湿了枕头,她早就猜到了,只是她不肯想,她也不敢想。从小,每年过年别的孩子都欢天喜地的,只有她忧心忡忡,她好害怕。
她害怕顾庭秋会老,会病,会死,她怕唯一珍视她的人会离她而去。
路天荒这只是小病,吊完点滴就能下床了。而顾庭秋睡了很久都不肯醒来,他的脸色不似以往红润,惨白惨白的。
顾庭秋是癌症晚期,再加上年纪大了,就算做手术也未必会成功。医生几次暗示他们可以准备后事了,可是路天荒和顾辞怎么也不肯。
住院费和治疗费,每天都得花一大笔钱。无计可施的他们只好请了护工照顾顾庭秋。开始一天打好几份工,早起他们一起送牛奶和报纸,中午要去快餐店打工,晚上顾辞就去酒吧当侍应生。他出门前总会温柔的让她在家等着他,而她也会微笑着点头,样子像个温顺的小妻子。
每次顾辞走后,路天荒就会换上清凉的衣服,画着浓妆,在一家酒吧当啤酒妹,她刻意找了一家与顾辞反方向的店。
路天荒从来没喝过酒,于是每次都被灌个半死。她的性子终究有些暴烈,哪怕她每次都告诫自己要隐忍,可是酒劲上来,她终究克制不住的将酒泼向那个将手伸向她胸口的老男人。
那男人脸色突变,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打的她眼冒金星。他手下的小喽啰立刻制住她,忙带着那男人去卫生间盥洗。
临出门前,那男人对着她啐了一口,接着便骂骂咧咧的出去了。
这几个小喽啰拽着她的手一直没有松懈,包房的门是透明的,折射出走廊彩色的灯光,照的她疼了眼睛。
那男人再回来时,已经将脸洗干净了,手上还拿着擦拭的湿巾。他抬手让手下松开她,对着她轻蔑的笑了笑。接着便将沙发上的手包夹在腋下,在手下的拥簇中离开了。
路天荒酒已经醒了大半,一滩烂泥似地跌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这一天晚上,路天荒是边哭边走回家的。她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哭过,脸上的妆都花了,行人见了她都躲开她。
回到家时,她看见顾辞的房间是暗的。她叹了一口气,便连脸都没洗就睡觉了。
隔天中午,有护士跑过来告诉他们,住院费都已经交清了。她和顾辞对视了一眼,她立刻笑着说:“一定是小姑姑!这下好了,爷爷有救了!”
顾辞像是有心事似地没有说话,只是敷衍的点了下头。
8、
所有人都知道,顾庭秋根本就没有救,他自己都已经放弃自己了。这十多天来,他已经绝食了,人是日渐消瘦。
后来,顾庭秋突然能自己坐起来了,还和他们说了好多的话,都是他们小时候的趣事。顾辞和路天荒都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他们哽咽着坐着陪他聊天。
顾庭秋深深地看了路天荒一眼,便叹了一口气,他说:“妞妞啊,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啊,爷爷怎么也放不下你。”
他的眼里纵横着眼泪,握着她的手不停地用力,像是怕她会凭空消失一样。爷爷舍不得啊。
他已经七十多岁了,脸上是一道道深刻的皱纹和褐色的斑,眼睛已经不复光彩,就是这双无神的大眼里淌着热泪。
“爷爷...”
她还什么都没说,他便去了。
她紧紧的抱着他的身体,一直都没哭,就像他还活着的时候一样,紧紧的抱着他。他的身体一点点变凉,护士们从她手里将他夺走时,她突然像疯了一样嚎啕大哭死拽着他不撒手。顾辞紧紧抱着她,不住的安慰着,直到她乖顺的低声抽泣。
顾庭秋的后事是按照乡下习俗办的,五天才能下葬,顾辞和路天荒就在灵堂前跪了五天。顾家的亲戚很少,来祭奠的只有原来一起共事的那几个老人。
葬礼过后,正好是看成绩的日子,早早的顾辞便去了学校,果真他和路天荒的名字一前一后出现在鲜红的榜单上。他一路飞奔回去,想告诉路天荒这个好消息,可是推开门时,却已经不见路天荒了,随她一并消失的还有她的所有东西。
9、路天荒番外
再次呼吸着A市的空气,是在七年后的今天。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我还会回到这里,而且是为了参加顾辞的婚礼。
我总是在想,虽然站在他身边的不再是我,但是能亲眼看见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也是好的。
时光也许是最伤人的东西,当你年轻时,丝毫不觉得自己年轻。而当你不再年轻时,你却又那么向往曾经的年轻。现在的我,似乎还能看到很多年前站在顾辞身边的自己,怯懦却又剑拔弩张的样子。
我和顾辞都曾经以为自己是会保护对方一生一世的人,顾辞没了腿,我便是他的腿。而我因为那道疤而丧失的自尊,也被顾辞小心翼翼的维护着。
由于航班延误,我到达婚礼会场时,婚礼已经进行了大半。司仪正在起哄让新郎亲吻新娘时,我便破门而入。顾辞一眼便看见了我,略微愣了一下,新娘也纳闷的偏过头看着我。
尹思思?没有人告诉我新娘是她。
婚礼没有中断,只是气氛显然没有先前热烈。所有的画面就像是无声的剪影,黑白色底调,竟有些失真。
婚礼结束后,我打算在所有人未发觉之前离去,免得又得浪费一段时间用来寒暄。
“路天荒。”
听见声音我便回头,看见尹思思提着裙摆冲着我走来。沉思了下,我便对着她扯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对于很多年前的那件事,我跟你说声抱歉,那时候小不懂事。”她的脸上带着坦荡干净的笑,纤细的手对着我伸出来。
“哪件事?”我故作不懂,对着她慧黠的一笑,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其实他一直在等你。”
良久她才开口,声音有些苦涩,可见她和顾辞之间的爱情长跑也定是曲折艰难,险象环生的。
“我曾经好几次问过他,为什么要等你这么久?有一次被我问的烦了,他才说,爷爷从小就告诉他,你是会一直陪着他的人。顾辞这种人,对他来说最有安全感的恐怕就永远陪伴了吧。”
接下来我们谁都没有说话,也无话可说。因为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顾辞没用我留下的那五万块钱去上大学,而是去车厂当了工人。我也知道顾辞一直没有死心放弃寻找我,我也知道顾辞是真心爱我。
可是顾辞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爷爷的住院费是我交的,他不知道我早就找到了父母,他不知道我是答应了父亲出国留学的要求才拿到十万块钱的,他不知道当他在酒吧里直挺挺的跪在那个老男人面前并将自己打工的钱全塞在那男人手里的时侯,包房里面的是泣不成声的我。
当时看见他强忍着愤怒咬着牙的样子,我突然之间就明白了,原来我们的硬伤不是彼此的缺憾,不是他的跛脚,我的伤疤,而是爱对方的那颗心。我知道,只要我还存在一天,他就不会忘了我,他就还是会为了我披荆斩棘杀怪兽。我也知道,只要他还存在一天,我也不会忘了他,就还是会为了他像只刺猬似地去战斗。
我清楚的知道,这样背着对方前进的路始终走不长久,所以我宁愿去做他心底的伤口。
顾辞这种人,或许更适合尹思思这种不屈不挠,却又懂得委曲求全的姑娘。
“祝你幸福!”我微笑的看着他,在他的目光中走出会场。容许我唯一一次站在阳光里看你,mon amou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