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归有光《项脊轩志》
无事翻卷,闲听鸟鸣。阳光和煦,绿影斑驳,颇有些《项脊轩志》内“而庭阶寂寂,小鸟时来啄食”的闲趣了。于是重温归有光的《项脊轩志》,虽感动于其对妻子的一厢深情,但仔细考证后我却有些疑惑:归有光妻子的早逝,会不会是他一手酿造的悲剧?
这番猜想,主要是根据归有光母亲与归有光妻子身世的相似之处得出,下面且听我一一道来。
归有光之母:苦于多子,操劳早逝
先妣周孺人,弘治元年二月二十一日生。年十六年来归。 ——归有光《先妣事略》
归有光的母亲周孺人出身于书香门第,在尚且是少女天真烂漫的年纪嫁入了归有光家。十六岁,当闺中的少女正嬉笑斗草时,她素手轻扬,再握不住露水沾染的夫妻蕙,握住的只有家庭的辛苦与操劳。丈夫是个穷学生,不通事务,一家沉重的担子只能压在周孺人柔软的肩上。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就这样早早地尝尽了世事的苦痛与哀伤。
孺人不忧米盐,乃劳苦若不谋夕。冬月炉火炭屑,使婢子为团,累累曝阶下。室靡弃物,家无闲人。儿女大者攀衣,小者乳抱,手中纫缀不辍。
虽无米盐之忧,然而作为女性的坚忍,依旧让她“劳苦若不谋夕”。操办家业本就不易,更为不易的是在她嫁入归家短短的九年中竟生了七个孩子!可以想象,一边拉扯着一大堆大大小小的孩子,一边挺着一个大肚子,周孺人依旧要“纫缀不辍”。此间多少辛劳,多少泪水,又怎能与外人言说!
逾年生女淑静,淑静者大姊也;期而生有光;又期而生女子,殇一人,期而不育者一人;又逾年生有尚,妊十二月;逾年,生淑顺;一岁,又生有功。有功之生也,孺人比乳他子加健。
即便如此,一个柔弱的女子,依旧没有丝毫怨言,只是更加尽心尽力,“比乳他子加健”!少女稚嫩的身体,就这样因为多次生育饱受摧残,就这样因为操劳过度而憔悴衰弱。可是,周孺人毕竟是个坚强的女子,即使抱怨,也只是淡淡的一句:
然数颦蹙顾诸婢曰:“吾为多子苦!”
苦,好一个苦,道尽了古往今来多少女子的辛酸!即便如此,若不发生那件事,或许周孺人还能坚持一阵子,然而,他人的好心却往往办下坏事。
老妪以杯水盛二螺进,曰:“饮此,后妊不数矣。”孺人举之尽,喑不能言。
家中老婢好心送来了两个生田螺,周孺人苦于多子便将其一口生吞,这需要多大的魄力!可以想象,生田螺里必然充满了无数细菌与寄生虫,将这样的东西吃入,本就衰弱的身体又怎能经受住如此重创!周孺人从此便一病不起,再也说不出话来,不久,便去世了,年仅25岁。
正德八年五月二十三日,孺人卒。诸儿见家人泣,则随之泣。然犹以为母寝也,伤哉!
伤哉!诸儿尚小,不谙世事,见母逝去,犹以为母亲尚在睡觉!不亦悲乎!
于是家人延画工画,出二子,命之曰:鼻以上画有光,鼻以下画大姊。以二子肖母也。
就这样,周孺人逝去了,在饱经生育之苦、家事之劳后静静的离去了。在她生前,甚至没有留下一张画像,死后甚至要以二子肖母,连画像都是自己孩子都相貌。昔人已逝,而音容不存,不亦悲乎!悲,道不尽古今多少女子共同的命运。
归有光之妻:夫妻相乐,终余追思
余既为此志,后五年,吾妻来归,时至轩中,从余问古事,或凭几学书。 ——归有光《项脊轩志》
一个小小的阁子,阳光微醺,间夹鸟鸣,小小的轩内不时传出夫妻间幸福的欢声笑语。归有光闲时翻书,一旁小小的人儿时不时探出脑袋,歪着头儿,问着古时那些已逝的纠葛。若是久忙之时,她也不会不识趣地冒失向前。这时她只能缩缩脑袋,吐吐舌头,一本正经地靠着桌子学着写字,时而偷偷探头望上丈夫一眼,继而马上瞥开,继续一笔一划地写着自己的生活。有妻若此,夫复何求!此时,归有光是幸福着的。
吾妻归宁,述诸小妹语曰:”闻姊家有阁子,且何谓阁子也?”
这个小小的人儿似乎整日充满了欢乐,总是向丈夫说着身边的乐事,继而引来一阵欢声笑语。回过娘家,她便向归有光说起自己小妹妹们的趣语来:“听说姐姐家有一个阁子,那么什么是阁子呢?”一旦想象,妻子的小妹妹们歪着脑袋,含着手指,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归有光也不禁露出微笑。婚时的生活是美满的,是快乐的,充满着阳光与花香。
婢初媵时,年十岁,垂双鬟,曳深绿布裳。一日,天寒,爇火煮荸荠熟,婢削之盈瓯,予入自外,取食之;婢持去,不与。魏孺人笑之。 ——归有光《寒花葬志》
随同妻子一同来到归有光家的,还有一个叫寒花的小女孩。年方十岁,垂着双鬟,一身深绿衣裳。天寒之日,寒花煮了一盆荸荠,归有光从外走入,伸手便去拿。这下可好,寒花小姑娘背过身子,别过脑袋,轻哼一声,将小盆端走,说什么就是不给归有光吃,归有光又好气又好笑,只能尴尬着摸摸脑袋。看着小姑娘耸着鼻子皱眉的模样,归有光的妻子顿时笑出了声。之后又是怎样调笑打骂,自不必说。
其后六年,吾妻死,室坏不修。 ——归有光《项脊轩志》
仅仅六年,欢乐的时光仅仅持续了六年便销声匿迹,只留下有情人空余无限追思。六年,仅仅是短短的六年,为何妻子就这般早早逝去?归有光的心中想必是充满着悲痛与不解。
当然,根据某些人的考证,归有光的妻子实际上陪伴归有光的时光只有四年。也就是说,归有光的妻子在嫁给归有光四年后就已经去世了,《项脊轩志》中的“六年”是指六年后因妻已逝,故不修屋。呜呼!仅仅四年,为何爱妻却不幸早逝!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在归有光的妻子嫁给归有光的四年中,育有一子一女。这样过度的生育,恐怕也是魏孺人早逝的一个原因。归有光读书轩中,经营治家之事恐怕也是魏孺人一手操办。生活的辛劳,过度生育的憔悴,会不会是魏孺人早逝的一个原因呢?当然,仅是猜想,提供一种可能性而已,但比起魏孺人不明不白的早逝,这种猜想或许更有说服力一些吧。
毕竟,从古到今,女子平均寿命通常是长于男子。不仅科学研究证明了这点,而且就说古代“上有八十老母”一说,为何不是“八十老父”?这已是眀示。但既然如此,为何古代又有如此之多的红颜薄命之辈?恐怕,这与古代男子对女子的不爱惜,尤其是女子过度、频繁的生育有关。在这个计划生育放开的大背景下,这恐怕也要引起我们的警示与深思。
自古红颜多薄命,恹恹无语对东风! ——吴承恩《西游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