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觉醒Day5《改变:问题形成和解决的原则》#可怕的简化和骇人的乌托邦

意大利导演安东尼奥在他的第一步英语电影《放大》中呈现了这样一组镜头:网球场上,一群嬉皮士挥舞着球拍,追寻并拍打着一个并不存在的网球。这场无球的打球游戏,荣获了打球者的全情参与,牵动着场外看客的各种情绪。在大家的感染下,电影主人公托马斯,一个明知道这是场无球游戏的人,也和所有在场的拥护者一样,选择拥护这一个真实的假象——他将那个掉出场外的“球”俯身捡起,然后扬起手臂,扔了回去。

无球存在,是个“公开的秘密”。说公开,是因为在场的人对此都心知肚明;说秘密,是因为每个人都以为其他人并不知道。这就是可怕的简化。

趋简避繁,近乎人之本性。丹尼尔·卡尼曼在《思考,快与慢》中说:“普遍的最省力法则不仅适用于体力活儿,还适用于我们的认知行为。这个法则主张,如果达成同一个目标的方法有多种,人们往往会选择最简单的一种。”“因为懒惰是人类的本性。”

最省力法则意味着有些事能不做就不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些问题能回避就回避,眼不见为净。即便被逼至无处可逃的境地,也最好能将所有事情和问题都一并归在现存的某个“范式”之下,以求得到一揽子解决。然而,就连范式理论的开创者库恩也承认,在常态下会有反常现象,“反常现象也就是不符合预想的现象”,“反常现象的特征是顽固地拒绝被现有的范式接受。”于是,面对顽固的反常,人们的第一选择是,能拖着就决不解决,能逃避就决不面对。

这种“否认”的心理防御机制制造了关于问题解决的一种困难类型——“应当有所行动,但无人采取行动”,于是积羽沉舟,养“象”为患。“房间里的大象”,本是一句英国谚语,指某种巨大到不可能被忽视的真相,而事实上如此巨大的大象却常常被忽视。爱尔兰作家Bernard MacLaverty在《房间里的大象》里说:“仿佛你屋里有头大象,它是如此巨大,以至于你不可能无视它的存在,但是,大家却都默契地从不谈论它,一起漠视它,很快就习惯了它的这种存在。”

对问题选择“否认”和“无视”的结果便是,酝酿更大的问题,落得个不可收拾的下场。

除了心理防御机制使人倾向于简化之外,环境压力也使承认问题的存在变得不易。在一个群体之中,那个道出真相说出问题的人,往往会被视为疯子或者别有居心的坏人,更遑论解决。就这样,简化终结了思考、质疑,也终结了解决问题的行动。

生活中,简化还会被一些人利用,作为他们推诿责任或遮盖真相的良方。其中,政府官员可谓行家里手:尼克松关于水门事件的说法,里根关于伊朗门的说法,希拉里关于白水事件的说法——“Mistake were made”,错误已经铸成,言下之意是,“就别再追究是谁犯的错了”,或者,“不是我干的”。

史蒂芬·平克在《思想本质》中提到语言学家杰弗里·普勒姆对路透社以“BUS BLOWES UP IN CENTRAL JERUSALEM(中央耶路撒冷巴士爆炸)”为新闻标题的做法进行的批评,他说:“用Bus Blowes Up(巴士爆炸)来描述一起如此暴力的事件,这实在令人费解。该暴力事件中,恐怖分子身缠炸药,在闹市区挤上一辆拥挤的公交巴士,他引爆身上的炸药,造成13人死亡,毫无疑问,他的目的是要一举炸死尽可能多的犹太人……而路透社对此事件的报道,听起来就像公交巴士是自行爆炸的一样。”

类似的,简化被利用的情况不胜枚举:“相关部门”、“有关领导”、“科学表明”、“专家认为”……皆属此列。

简化导致人们对问题视而不见,进而熟视无睹。与之相对的另一极端,是乌托邦主义。

1516年,被认为是空想社会主义创始人的托马斯·莫尔,完成了他的世界名著《乌托邦》,全名为《关于最完全的国家制度和乌托邦新岛的既有益又有趣的金书》。书中有一位名为拉斐尔·希斯拉徳的航海家,到了一个名为“乌托邦”的小岛,那里的人过着理想的生活:财产是公有的,人民是平等的,官员是公选的,物资是按需分配的,私有制是不存在的。想必每一个长在红旗下的四有新人都不会对这幅画面感到陌生——这不是我们被应允的理想彼岸吗?有什么不好?只要实现了乌托邦,一切问题都不存在了。

所有怀抱此种想法的人,都有被归类为“乌托邦症候群”的危险。如果你在无法实现理想目标的时候,责备自己太过无能,接着酗酒、嗑药,那么恭喜你,你属于第一种类型——内射式;如果你坚持沉浸于“在路上”的跋涉式拖延,一直为过程做准备,而不在意目标,那么恭喜你,你属于第二类;如果你认为自己肩负改变世界的使命,认为自己是道德和正义的化身,而且一直企图说服别人和你一样否则你便会视之为敌人,那么恭喜你,你属于第三种类型——投射式。

乌托邦症候群三种类型的表现大体上分为两类,一类与它的对立面——“简化”殊途同归;另一类则走向了更危险的领域。

乌托邦其实和简化都在追求一个没有问题的世界,前者采取否认问题存在的态度,后者承认有困难,但认为这些问题是不正常现象,因此得不到完美解决。二者都使问题陷入胶着,而没有采取行动。例如,对于家里需要添一套安保系统这件事情,乌托邦症候群会这样思考:“如果贼要光顾我家,总会想到办法,无论装什么系统都没有用。”于是放弃行动。再比如关于控枪一事,有人会说:“控枪有什么用,反正如果谁要想实施暴力,总能找到武器。”追求完美解决方案的人往往认为,如果尝试某种解决方案后还有遗留问题未得到解决,那么这种解决方案就根本不值得采用。

另一类乌托邦症候群的表现是,自认为找到了完美解决方案,就差努力执行了。这一类的危险在于,他们会为了自认为的完美方案,采取极端行动。

平克在《人性中的善良天使》中指出这样一个事实,乌托邦思想总是将人类引向大屠杀。这一现象出于两个原因:第一,乌托邦给出的是一个恶性功利计算。“在乌托邦中,每个人都是永远幸福的,所以其道德价值无限外推。”谁阻碍这样一个美好世界的实现,谁就是应该被铲除的恶人。第二,“乌托邦都有一个明确的操作蓝图。在乌托邦世界,每一件事情都有它存在的理由。”那些对乌托邦而言无意义无价值的事和人,应当在一开始就从蓝图中予以剔除。

怀有乌托邦理想的领导者,在开动构建理想国度的列车后,会将一切阻碍碾为齑粉,亦即进行极端的大屠杀。塔西坨在公元1世纪就说过:“那些滔天大罪都是这样发生的——少数寡廉鲜耻的人倡导,一些人附和赞成,其他所有人一声不吭,被动地默许。”由是平克说“20世纪种族屠杀的历史明白无误地证实了领袖的不可或缺,当他们被推翻或者死去之日,就是屠杀停止之时。”

可怕的是,《改变》的作者们认为,我们正处在乌托邦盛行的时代。成功学、幸福学等,都会轻易给你一个允诺——读完这本书、上完这堂课,你就可以过上成功、幸福的生活。如果仅仅是如此,倒也没什么可怕,试过一次,发现被骗,也便能吃一堑长一智。怕就怕,生活总被别人编织的梦想之网笼罩,想要挣脱,却被收束地更紧,若一声不吭,又怕铸就平庸之恶。无论如何,当一些人惦记着“乌托邦”(Utopia)作为“好地方”的本意外,需要有更多的人去提醒他们“乌托邦”的另一个本意——“没有的地方”。

吊诡的是,这个“没有的地方”比我们想象得容易抵达,只是抵达之后,我们可能会发出尼古拉斯·贝加耶夫式的慨叹:

“看来乌托邦要比我们过去想象的更容易实现。事实上我们发现自己面对着一个更痛苦的问题:怎样去避免它终于实现......乌托邦是会实现的,生活正向乌托邦前进。一个新的世纪也许可能开始,那时知识分子和有教养的阶层会梦想着以种种方式逃避乌托邦,返回非乌托邦的社会——那儿并不那么'完美',却更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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