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别山中的新年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她的家在远离市区70多公里的山区,下着静静的雪。过两天是元旦。

线路上的公交车青黄不接。等了半晌。黑车司机们逐渐向人群聚拢,放出了大雪封路,公交车大范围停摆的消息。

他们在公交站等待。跟一大堆人一起。总有比你想的多的多的人跟你去同一个地方。

半个小时后他们开始认真考虑是否要和人一起坐黑车。

这对男女是新婚夫妻,结婚没多久就有了孩子,孩子预计在明年春天出生,名字没想好。

他有一阵子摆出金木水火土来研究。水生木,土生金,金生水。还有什么来着,唐诗宋词写春天的诗句。诗经,楚辞,说文解字。他也没啥文化,但是取名字的事情没法马虎。

好不容易来了一辆公交车,雨刮器上有积雪。人群一哄而上。车上没有空座,他们站在一个可以靠着的地方,途中有个大站,会下很多人。

车上他们谈起冬天,谈起结婚后的事,还有婚后第一个春节,山中的景色变化。还有,最重要的,她的母亲烹饪的带有松木熏香的农家菜。

到站后她的开杂货铺的表哥开着面包车拉货时捎上了他们。下车时他们约好第二天在表哥店里置办一些年货。

那里的雪下的不大。地面并无明显变化。翌日起床,铺了白白的一层,却不厚。

只下一天,愉快多过烦恼。直到下午雪水融化的时候,他才感到山中特有的湿寒。

他们还没走进门就闻到了母亲做的饭菜的香味。无可复刻的记忆。

收鹅毛的师傅背着一个黄色的麻袋,按约到了家中。他这趟主要是收鹅毛,同时免费杀鹅和拔毛。

招待一顿中饭,菜自然也不能差。他也陪了喝了几杯。

饭后在外面的地面干活,他叫她在里屋烘着火炉。毕竟到底是杀戮。

五六只鹅处理过之后,鹅毛进了他那个麻袋里。她的母亲说道明年再继续关照,挑一些好鹅苗,鹅毛还归你收。他说好,明年再来。背着麻袋走入雪中。逐渐消失。与此同时,向来沉默寡言的父亲点好了第二个炭炉。

山村里的夜晚不好度。寒气太大,四五点吃过晚饭,围炉谈天到七点过后,差不多就要歇息了。

外面所见的人家,几乎都没有亮灯。有的只有老人在家,歇的更早,更多的是外出打工的,留下空屋子,唯独过年过节才会回到这里,无人问津又不名一文的僻壤远村,或者根本不再回来,空屋成破屋,烂在野树杂草之中。四通八达的铁路系统就像抽水管又像运河把人源源不断运往谋食的异地去。

她的妻子已经睡着。他还在黑乎乎的房间里结结实实的醒着。

方才在浴室洗澡的时候,拉开浴室的窗子,可以看到屋后的一座小山的轮廓。水蒸气向外散溢。他洗完澡,穿上毛衣在窗口抽烟。辨别不清水汽还是烟气。

翌日下午,按照习俗,需要去她祖父母的坟前烧纸钱。就在屋后的小山上。他和岳父一起。那是去年他结婚之后未曾办的一件事。

迷迷糊糊睡到下半夜,他醒了过来。上半夜他在想自己的事。比如孩子,还有前程。他的年龄不大不小,过去的一年里生活发生了剧变,从未婚一下子成了已婚,没多久又成了父亲。生活在不停往前推进,不容他去多想。上个月几个朋友叫他去南方的一个小城聚会,那是照例每年都要去的聚会,他没有办法抽身,到了跨年之际,按照往年的习惯,他要去跟另外一个朋友吃跨年晚饭,已经持续了三四年了,今年是不可能了,饭后的桌球赌局也不可能了,午夜之后在空旷的大街游荡也不可能了。

下半夜他开始想他自己的祖父,往年应该是跟祖父在家里烤火,祖父会问及他的女朋友和大城市里发生的事,如今随着三年前祖父的去世,这样的场景也就永永远远不会再有了。而他是在祖父过世后不久,才真正明白家庭的意义。

往日不再来。是这样的。不论他多想他的祖父能参加他的婚礼,能看到他的妻子和即将出生的孩子,或者把取名字的难题推给祖父。取名字对他来说看上去是一件太难的事。

在结婚后他也给祖父母烧纸。他的妻子因为怀疑不能去。他们被安葬在桃树林里。顶上是大电网,附近有座发电站。他想到祖父有一年背来一麻袋桃子,叫他带回大城市里的事。

第二天起床后,他花了一个上午在楼上完成工作。工作之余,抬头从二楼望向窗外。日光洒照,积雪的道路上有两排脚印。是他的妻子跟她6岁的小侄女留下的。顺着脚印朝前看,他们在远处玩雪。山村中还是那么安静。丰富的安静。这是新年的第一天。

吃过中饭他们去表哥的杂货铺。开在步行二十分钟路程的大马路边。他们和母亲一同走路去。她想沿途看看雪,走她小时候常常走的山路。

买了东西之后回到家里,父亲带他去屋后山上给她的祖父母上坟。烧过纸钱,相当于完成一个祭祖仪式。他口中念念有词,大致的意思是愿先人保佑家庭,保佑即将诞生的孩子。因婚后没有及时来祭祖,她的奶奶晚上给她托了梦。这一趟是完成了一个心愿。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翌日夜里他们启程返回,是她弟弟开车来接送的。寒潮预警和大雾预警已经发出。山路上能见度很低,迎面而来的车辆不得不打出远光灯。他们在大雾中的山路间缓慢穿行。外面下着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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