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个叫张百顺的小贩,带着儿子小宝常年旅居在下江金陵一带,做点刀剪钥匙之类的小本生意。张百顺年过五旬,小宝也已二十出头,父子俩多年来省吃俭用,攒了二百吊钱,眼看快过年了,他们准备回老家四川永安去,张百顺想为小宝完婚。
父子俩一直生活在水乡,习惯操舟弄橹,于是便买下一条小船,把钱物打成包裹放进船舱藏好,然后就解缆起程,溯江而上。那时世道颇不太平,江上常有大盗横行,父子俩一路晓行夜宿,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天快到安徽铜陵地界时,已是下半晌了,江面上一轮斜阳高挂,虽然天色尚早,却刮起了顶头大风。眼见小船像蜗牛一样前行不得,估计当晚是靠不上铜陵大码头了,夜航又有危险,父子俩便将小船在江畔一个无名小码头旁下了锚。
不多会儿,天全黑了,江上却再无第二条船泊过来,只有父子俩的小船孤零零地在幽黑的江水里晃荡,张百顺在船舱里点了盏油灯,和小宝紧张地守着,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直到后半夜也没敢合眼。
突然,舱外传来“啪啪啪”的击水声,凭经验,张百顺知道有船过来了,他探头一看,只见月光里,有一条黑黝黝的船横冲直撞地正朝他们冲过来,再一瞧,那船的短桅上好像还悬着一面狼牙旗,张百顺顿时吓出一身冷汗:糟糕,遇上大盗了。
此刻,要想拔锚逃跑是绝对不可能的,张百顺正要关紧舱门再作计较,谁知早有个黑鬼似的大汉“嗵”地一声跳上了他们的小船,他手中的大刀在月光下闪着逼人的寒光。黑大汉横立船头,大声叱斥:“无头鬼听着,快出来吃俺老阿爷一刀!”
张百顺和小宝吓得面如土色,四肢筛糠,父子俩只好战战兢兢地从舱里爬出来,直向黑大汉磕头,乞求饶命。
黑大汉道:“饶命可以,你们得把值钱的东西统统拿出来,若有半点迟疑,俺老阿爷的鬼头刀可是不吃素的!”
没办法,为了活命,父子俩只得忍痛把辛辛苦苦攒下的那二百吊钱捧出来。
黑大汉走后,父子俩忍不住抱头大哭。现在两手空空,还怎么回家?
张百顺于是就对小宝说:“小宝呀,我看咱们不如先就在这一带水上打鱼摸虾糊口饭吃,日后再图回家之计。”
可小宝却死活不肯:“爹,这样过日子多累,我什么时候才能讨上老婆?”说到这里,他突然心头一亮,“对了,爹,那个海巴子手里拿着鬼头刀,看上去样子挺吓人,可也不知他到底身上有多少功夫。假如我手中也有三尺利剑,像他那样趁月黑风高之时去劫人钱财,说不定我也能镇住人家。哼,我可不能再老老实实做人了,否则就是穷一辈子,别想有出头之日。”
张百顺本是个目不识丁的老糊涂,听小宝这么一说,想想也对,寻死不如闯一闯。当下,父子俩便在舱里找出一柄太平斧,在砺石上磨了个锋快。
第二天晚上,父子俩早早地吃了晚饭,脸上抹了厚厚一层锅灰,随后把船儿隐伏在江畔芦苇丛中,准备等着船只过来,好见机行事。此时,江面上淡月朦胧,一片静寂,等了好长时间,就是没一点动静,父子俩都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就在这时,水面上出现了一条船影,挂着帆,疾驶而来,父子俩心中一喜,立刻仗着娴熟的水性泅过一段水面,悄悄爬到那船上。只见船舱门大开着,中舱的矮几上点着盏灯,几个船家正吆五喝六地在那里猜酒令豪饮。小宝一晃斧头,像昨晚黑大汉那样大喝一声,这一招还真灵验,那几个船家见凭空掉下个黑脸凶煞神,全都吓蒙了,一个个磕头如捣蒜,没容小宝开口,就乖乖地把船上的财物悉数打包捧了出来。
父子俩欢天喜地地捧着劫得的钱财回到小船上,两个人来不及抹去脸上的锅灰,就急着打开包裹看。这一看,父子俩不禁傻愣了:天啊,那里面竟有自家昨晚被黑脸大汉劫走的二百吊钱!嘻嘻,管它怎么会到了那船上,却原来物归原主竟是这般容易。
小宝对张百顺说:“爹,瞧瞧,咱们老实做人,累死累活多年,好不容易才攒下这么些钱。昨天去得多冤?可没想今天回来得又这么容易!现在我算是彻底明白了:这天下哪有什么真功夫?家伙在谁手里,谁就称大王。爹,咱们这回算是找准路了,哇——总算能出头啦!”
头回得手以后,父子俩的手就开始痒痒了,到了晚间就总想着窥伺出击,无奈这一带江面上,晚泊的商船都是成片的,桅樯林立,灯火通明,彼此船舷相靠,首尾相连,根本无法下手。父子俩在江上贼头贼脑地巡窥了多日,始终一无所获,他们这才体会到那头回出击就旗开得胜,运气有多好。
这一天,江面上风和日丽,江鸥翩翩,虽是冬日,却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突然,从江北岸驶来一艘大船,船上张灯结彩,唢呐喧天,船头悬着的灯笼上写着“滕府”两个金字。张百顺舔舔舌头,对小宝说:“不知道船上有没有新娘子,若是看上眼了,咱们索性连人带货一齐要了,随后带回老家去。嘿嘿,这事儿真要做成,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啊!”
小宝一听,简直乐得合不拢嘴:“爹,怕是我要交桃花运了!”
父子俩决定非要抓住这个机会不可,于是一边说一边就往脸上抹锅灰。随后,小宝把雪亮的斧头往腰里一掖,张百顺把船头转了个方向,小船便悄悄向大船驶了过去。此刻,江面上除了这只大船,再也不见其他帆影,父子俩心里好不得意。
傍晚时分,父子俩终于把小船膏药似的贴上了大船,张百顺对小宝一挥手:“上!”小宝立刻挽起衣袖,“嗖”地飞身上了大船,他先用斧子把船舷敲得“梆梆”响,随后扯着嗓门吆喝船上的人立刻乖乖地从舱里出来。
谁知小宝吼了半晌,就是不见有人出来,小宝好生奇怪,推开前舱门一看,原来里面的人一个个全东倒西歪地喝醉了。
这时,张百顺也跳上了大船,父子两人便咋咋呼呼地直闯中舱去找新娘子。岂料中舱空空如也,竟连一个人影也没有,他们于是就赶紧在舱里拿了点金银细软,随后就往舱外走。
两人正走到船头,猛听半空中一声娇喝:“两个贼子往哪里逃?”
父子俩吃了一惊,抬头一看,那披红挂彩的新娘子不知啥时候竟爬上桅杆,悬在了半空中。只听得“嗖嗖”两声,两颗石子像流星般从她手里飞出,不偏不倚正击中张百顺和小宝的面门,父子俩顿时血流满面,“咕咚”一声摔倒在地上。
只见新娘子“呼”地立刻从船桅上轻盈地跳下来,一脚踩住小宝,对着舱里嚷嚷:“我说你们快点出来抓贼啊!”
一舱人于是“轰”地一下突然就翻身冲了出来,原来他们刚才都是在故意装醉。新娘子在张百顺和小宝身上点下麻穴,随后就叫把这父子俩捆在船桅上。
原来这位新娘子可不是什么闺房等闲之辈,乃是铜陵总兵的小女,从小跟总兵学得一身功夫,尤其是玩弹弓,几乎弹无虚发,这次下嫁江南,一路上她见身后老有一艘小船不紧不慢地跟着,心中不由起疑,于是便暗中指挥一船人作了防备。
事后,张百顺和小宝被押送省城巡按衙门受审,父子俩自然招了实情,他们此次因属再犯,且手持凶器劫财,行为十分险恶,按大清律,足可以作江洋大盗论处了。
大牢里,小宝苦笑着对张百顺说:“爹,想不到咱们竟栽在一个娘们手里。”
张百顺这回倒是不糊涂了,他苦笑笑,对小宝说:“唉,咱们从动这歹念起,就该知道是这个结局了。”
没过几天,父子俩就被判了个“斩立决”,押赴刑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