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029·《红楼梦》：百花节：满园春色

前面讲的过年节、元宵节、中秋节都是平常老百姓耳熟能详的节日，在现代文明的冲刷与洗礼之下依然还保存着，即使过节的氛围已经不像书中那样浓烈了。但是，有些节日却是现在的我们不常接触的，甚至有些是已经淡出了我们的生活，比如，百花节。

至次日乃是四月二十六日，原来这日未时交芒种节。尚古风俗：凡交芒种节的这日，都要设摆各色礼物，祭饯花神，言芒种一过，便是夏日了，众花皆卸，花神退位，须要饯行。然闺中更兴这件风俗，所以大观园中之人都早起来了。那些女孩子们，或用花瓣柳枝编成轿马的，或用绫锦纱罗叠成干旄旌幢的，都用彩线系了。每一颗树上，每一枝花上，都系了这些物事。满园里绣带飘飖，花枝招展，更兼这些人打扮得桃羞杏让，燕妒莺惭，一时也道不尽。（《第二十七回滴翠亭杨妃戏彩蝶埋香冢飞燕泣残红》）

大观园春景

“设摆各色礼物、祭饯花神，在园子里的树与花上皆寄上彩线”，这样的闺阁之乐恐怕也只有中国古代的富贵人家才会流行的吧！常念“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小姐们久困深闺之中，守着“规矩”过日子，也只能找寻这样的由头来打发“闲消”了。这里的民俗节日咱们尚且不议，只是在这一年的这一个节日里出了一件事，成为了《红楼梦》出版之后最大的一件“争议”，后人因此一事便将一人定下了一“千古骂名”。怎么回事呢？且看：

且说宝钗，迎春，探春，惜春，李纨，凤姐等并巧姐，大姐，香菱与众丫鬟们在园内玩耍，独不见林黛玉。迎春因说道：“林妹妹怎么不见？好个懒丫头！这会子还睡觉不成？”宝钗道：“你们等着，我去闹了他来。”说着便丢下了众人，一直往潇湘馆来。正走着，只见文官等十二个女孩子也来了，上来问了好，说了一回闲话。宝钗回身指道：“他们都在那里呢，你们找他们去罢。我叫林姑娘去就来。”说着便逶迤往潇湘馆来。忽然抬头见宝玉进去了，宝钗便站住低头想了想：宝玉和林黛玉是从小儿一处长大，他兄妹间多有不避嫌疑之处，嘲笑喜怒无常，况且林黛玉素习猜忌，好弄小性儿的。此刻自己也跟了进去，一则宝玉不便，二则黛玉嫌疑。罢了，倒是回来的妙。想毕抽身回来。

刚要寻别的姊妹去，忽见前面一双玉色蝴蝶，大如团扇，一上一下迎风翩跹，十分有趣。宝钗意欲扑了来玩耍，遂向袖中取出扇子来，向草地下来扑。只见那一双蝴蝶忽起忽落，来来往往，穿花度柳，将欲过河去了。倒引的宝钗蹑手蹑脚的，一直跟到池中滴翠亭上，香汗淋漓，娇喘细细。宝钗也无心扑了，刚欲回来，只听滴翠亭里边嘁嘁喳喳有人说话。原来这亭子四面俱是游廊曲桥，盖造在池中水上，四面雕镂槅子糊着纸。

宝钗在亭外听见说话，便煞住脚往里细听，只听说道：“你瞧瞧这手帕子，果然是你丢的那块，你就拿着，要不是，就还芸二爷去。”又有一人说话：“可不是我那块！拿来给我罢。”又听道：“你拿什么谢我呢？难道白寻了来不成。”又答道：“我既许了谢你，自然不哄你。”又听说道：“我寻了来给你，自然谢我，但只是拣的人，你就不拿什么谢他？”又回道：“你别胡说。他是个爷们家，拣了我的东西，自然该还的。我拿什么谢他呢？”又听说道：“你不谢他，我怎么回他呢？况且他再三再四的和我说了，若没谢的，不许我给你呢。”半晌，又听答道：“也罢，拿我这个给他，算谢他的罢。----你要告诉别人呢？须说个誓来。”又听说道：“我要告诉一个人，就长一个疔，日后不得好死！”又听说道：“嗳呀！咱们只顾说话，看有人来悄悄在外头听见。不如把这槅子都推开了，便是有人见咱们在这里，他们只当我们说顽话呢。若走到跟前，咱们也看的见，就别说了。”

宝钗在外面听见这话，心中吃惊，想道：“怪道从古至今那些奸淫狗盗的人，心机都不错。这一开了，见我在这里，他们岂不臊了。况才说话的语音，大似宝玉房里的红儿的言语。他素昔眼空心大，是个头等刁钻古怪东西。今儿我听了他的短儿，一时人急造反，狗急跳墙，不但生事，而且我还没趣。如今便赶着躲了，料也躲不及，少不得要使个‘金蝉脱壳’的法子。”犹未想完，只听“咯吱”一声，宝钗便故意放重了脚步，笑着叫道：“颦儿，我看你往那里藏！”一面说，一面故意往前赶。那亭内的红玉坠儿刚一推窗，只听宝钗如此说着往前赶，两个人都唬怔了。宝钗反向他二人笑道：“你们把林姑娘藏在那里了？”坠儿道：“何曾见林姑娘了。”宝钗道：“我才在河那边看着林姑娘在这里蹲着弄水儿的。我要悄悄的唬他一跳，还没有走到跟前，他倒看见我了，朝东一绕就不见了。别是藏在这里头了。”一面说一面故意进去寻了一寻，抽身就走，口内说道：“一定是又钻在山子洞里去了。遇见蛇，咬一口也罢了。”一面说一面走，心中又好笑：这件事算遮过去了，不知他二人是怎样。

谁知红玉听了宝钗的话，便信以为真，让宝钗去远，便拉坠儿道：“了不得了！林姑娘蹲在这里，一定听了话去了！”坠儿听说，也半日不言语。红玉又道：“这可怎么样呢？”坠儿道：“便是听了，管谁筋疼，各人干各人的就完了。”红玉道：“若是宝姑娘听见，还倒罢了。林姑娘嘴里又爱刻薄人，心里又细，他一听见了，倘或走露了风声，怎么样呢？”二人正说着，只见文官，香菱，司棋，待书等上亭子来了。二人只得掩住这话，且和他们顽笑。（《第二十七回 滴翠亭杨妃戏彩蝶 埋香冢飞燕泣残红》）

宝钗偷听

事情很简单，践花神这一日黛玉迟迟未来，宝钗就独自一人去找她，谁知被水桥边的蝴蝶迷住了，走到了湖心的亭子里，却意外听到了两个丫鬟的讲话，对话的内容恰好是一丫鬟与外男私通的秘密。这样的事情放在贾府这样的大家庭里可以说是“欺上瞒下”的大盗之事了。仓皇间宝钗要逃离这是非之地，结果两丫鬟开了门看见了她。为了避免撞见的尴尬，宝钗声称自己是刚刚过来找黛玉的，“我才在河那边看着林姑娘在这里蹲着弄水儿的。我要悄悄的唬他一跳，还没有走到跟前，他倒看见我了，朝东一绕就不见了。别是藏在这里头了”。绕就是这样一句话，让后来的读者骂了宝钗数百年，觉得这人是工于心计的刻薄之人，成日家想着算计于黛玉。

这件事，反正是泥潭里打滚，跳进黄河里都说不清的一件事。你说宝钗没有心机那好像也说不通，但你若说她城府极深专对付一个情敌黛玉黛玉又是不讲道理的。一则，宝钗是专门过来找寻黛玉的，心里眼里下意识地拿黛玉当幌子也是情有可原的；二则，这整一个贾府里都说宝姑娘是如何如何的贤良淑德、左右逢源，她又怎会不知黛玉的小肚鸡肠、斤斤计较？又哪里会犯得上用这样的小事去招惹黛玉？殊不知，任何的风波八卦在丫鬟、老婆子的嘴里是最快速度传播的！这是没必要；三则，就算是真有心要给黛玉制造骂名也是找错了路子，在王夫人一人眼前败坏林妹妹就够了，又何必在宝玉房里这一个不值得一提的二等丫鬟面前自降身价，做一回“泼妇”呢？

俗话说，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我想作者在这样一个暮春时节召开“百花节”，又在这样一个偏僻的湖心亭抖露这样一个小八卦，一是为了“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写作刚需，二则也是为了调剂这百无聊赖的大观园的深闺生活罢！列位看官，你就且当这是满园春色齐开放罢！

宝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