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和人类说话

清晨,薄雾未散。鸡鸣已经破空,传到每户人家,烟囱就燃起了烟,村里人陆陆续续起了床,胡乱洗把脸,从自家圈里牵出牛和羊,点上卷烟,慢悠悠地朝农田走去。彼此静默无声,却自有千钧之力。

7点,闹钟声不厌其烦地响起来,摁灭,揉揉眼睛,推开窗,地铁的轰鸣和汽车马达声灌进房间里面。洗面奶洗把脸,电动牙刷燥起来,拍乳液喷香水,高跟鞋或者皮鞋的声音在地板上响起来,铁门重重关上,打开耳机,挤进聒噪的地铁车厢。吵吵嚷嚷,在线直播自己的生活。


很多人都喜欢旅行,喜欢星空,喜欢清澈的溪水。

跟着旅行团安排好的路线,住在高级酒店,车接车送,制造白色垃圾,闪光灯一路随行,好看的姿势被PO到社交圈。

旅行只是为了点赞和评论,写游记是为了赚钱。


外公一直有一个旅行全世界的梦想,却也只是梦想而已,他已经很老,坐在太阳底下没一会儿就呼呼睡大觉,赶去村口玩牌九和骰子的时候却是兴致高昂。他会跟我聊世界上每个城市所在的区域,就像谈论天气一样,熟稔而虔诚。然后,悠悠说一句,“真遗憾,一辈子都快要过去了,还没有去看看。”

我总会对他说,世界其实和这个村差不多的。


外公总以为我在哄他,可是,真的差不多。


外公说他想去看极光。可是,夏季的夜晚,萤火虫在路边转圈圈,头顶就是摧残的星空,繁花一样点缀在浩淼的宇宙,偶尔会有流星划过。南极北极太远,太贵,村中的夏夜,还有外婆的酸梅汤。

外公还想去看看大草原。可是,每个早晨外公去放牛的那片草野,也不啻为是一片小型的草原,绿油油地绵延一整片出去,紫色的花点缀其上,外公靠着田塍,悠悠地吐出一口一口的烟圈,哼着咿咿呀呀的曲调。

外公最大的愿望便是去看海,看鲨鱼,看海豚。可是,我们能够被旅行团带去看海的地方都太吵闹,鲨鱼很乖,海豚太温顺。邻村有一个湖泊,清澈干净,我小时候经常套着泳圈去玩,站在稍高的地方蹭地跳进去,溅起浪花害得泥鳅和小鱼都吓得花容失色,站在岸上一脸高冷的大鹅就会摇摇晃晃地怒目而视,继而伸长脖子朝我发凶。我就开始大哭大叫,毕竟鹅是那种“你在拉屎,它会过来抢你纸巾”的生物,战斗力堪比两个成年人。外公看到这样的场景总是笑,像看社戏一样。


看吧,其实世界和村庄差不多。

因为,外公想去看的世界是纯粹自然不被破坏过的那个,而世界能够提供给他的那个世界,是人类可以涉足用金钱可以达到的那个。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

世人拜自然而生,仰慕天地之间的大美,靠着四时之交得以休养生息、绵延子嗣,万物行转,自有理。一切都是静默进行,借着时光的加入,顺其自然,造就了人类所不能修筑的世间万物。

此刻的人间,像被涂改的人间。

繁华,热闹,却好像失落落的。

在烧灼一般的精美而刻意的城市生活中,去营造一个“诗意的栖居”,观者多,和者寡。生活只要舒适,其他就没所谓。


“很多时候,我都不想和人类交谈。”

“为什么?“

“每个人都竭力去表现自己,听着挺累的。聒噪,像鹅一样,却没有鹅的战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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