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把百叶窗的影子投在了桌面的地图上，不远处的另一家货场里传来龙门吊隆隆的声响，他们已经沉默了很久。
“昨晚我细看装箱单没问题，有些部件需要再拆，总装图和零件图呢？” 王杰希第一个开口，毕竟眼下的行动才是关键。
“在货柜里，跟部件在一起。”叶修也意识到大家的气氛过于沉重，摸出一支烟，又在张新杰的眼神里放了回去。“我看过了，没问题。”
“杰希带来的工具应该没问题，我们马上动手，明天一早火车到达，货柜上车，行动开始。”喻文州说得干脆利落。
“至于我们自己的装备……”喻文州抬眼看叶修，目光最后落在黄少天身上“由少天带过去。”“队长我们不一起么？”一直没出声儿的黄少天抬头，这个可没提前商量过啊。
“我和前辈又考虑了一下，装备的确不能跟车走，对陶轩我们也不能不防。而且这是一批现役装备，他恐怕不会愿意承担这么大的风险。”
“陶轩这次因为沐橙的事措手不及才被搞得晕头转向，等他冷静下来，他会最先想到如何保住嘉世。他的渠道不会明目张胆对兴欣关闭，但可能会说服他们不合作。”
“这些人明哲保身，嘉世和兴欣都没少在他们身上下功夫，现在出事，个个都会忙着把自己摘清楚，两厢最后均衡的结果应该就是不伸手，不作为。”
“这才是你们希望的，是么？”张新杰等叶修和喻文州说完，“你们开辟出的这条通道并不是需要夹道欢迎的风光，而是撒手不管的清净。”
叶修朝王杰希挑了个大指，喻文州一笑回到行动布置，“我们化整为零，少天带着装备出发，走西北这片山地。”
喻文州详细解释了叶修早已安排好的中途补给点，“至于离境，还是老办法。”
老办法就是，在某个边防检查站的某一个巡逻点，某一个时间，有一个人，是他们曾经的队友。
表面上蓝雨和兴欣任务的特殊性，他们本来就有很多个出入边境的后门，而这个看门人向来由军方指派。内里，这些看门人里有几个是喻文州自己的人，只有他知道。
张新杰见四人都不再说话，抬头看了眼喻文州，刚要开口，叶修伸了个懒腰下了逐客令“抓紧准备，五分钟后开工。”
D市本不算热，但钢板搭建的临时仓库里的温度着实不低，两架大功率风扇卖力地工作着，却起不到一丝降温效果。
“嘉世很有些手段，一个货柜瞒天过海应该问题不大。”王杰希把手里的电动工具放下，摘下护目镜甩了甩里面的汗水，这才接过旁边递来的低盐矿泉水。
“你知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张新杰看着满地零件再次皱了皱眉，伸手关掉了墙上的风扇开关。
“你不是真的担心我会拆不会装吧？”王杰希顺着张新杰的目光看了两眼脚下，蓦地一笑，“还是怕我再装完就飞不起来了？”
“我是怕你去了就回不来。”张新杰接住王杰希扔回来的水瓶，低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再开口时语气平静了下来。
“这次我必须跟你们一起行动，战地救护就是要上前线的，我的单兵能力你清楚，不要再指望我押后出发，然后在农场里等，我不同意。”
王杰希从蹲着的角度仰视张新杰，“新杰，回头把你前几天给我打的流感疫苗给叶修和文州都打一针。”
“你们的身体疫苗作用不大，我那时给你注射是因为餐饮行业，需要避免交叉传染。”张新杰想起给王杰希打疫苗的时候这人装腔作势疼得脸抽成一团的样子，不由勾了勾嘴角。
“甭管什么，只要够疼就行。”王杰希笑着摇头，关心则乱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战术会都一起开了，张新杰怎么还会相信什么延后出发的鬼话。
“行动计划本来就包括我是么？”张新杰突然明白了，难怪刚才过来的时候叶修跟他说让他回吧，喻文州在旁边表情古里古怪的。
“废话，不带着你，难道让王大眼儿给哥缝针？那还不如破伤风死了算了，哎哟。”大咧咧进门正准备套上护目镜的叶修被飞来的矿泉水瓶砸中，是没拧盖子的。
“降降温”张新杰从他身边飘然走过“哦，午饭后先给你打破伤风疫苗。”“哈哈哈”身后传来黄少天和喻文州的笑声。
叶修看着张新杰的背影也笑了，张新杰刚才说话的时候，是笑了吧？所以他心底的疙瘩终于在并肩对敌之前彻底解开了吧。啧，那巴掌该打，这疫苗，也该打。
货仓里挥汗如雨的几个人偶尔交流一两句，大件儿的部件很快变成了更小的组件，张新杰虽然不懂机械，但在旁边贴标签也忙得满头大汗。
晚霞映红天边，气温开始下降的时候他们也完成了二次分装。
“陶轩如果知道货柜里装的是一架完整的小鸟武直，你说他会不会吓尿？”叶修把最后一箱零件装好，回头问喻文州。
“不会”喻文州摇头，“他是个经过大风浪的人，我估计他恐怕已经在怀疑我们运出去的是导弹了。”“那他还帮你？”王杰希开始把工具箱装进货柜空隙。
“一来他有太多把柄在我手上，二来，他其实也算是个有义气的人，他父亲曾经是军人，并不是谁都敢跟兴欣合作的。”当年找上嘉世是他和叶修经过慎重考虑的。
“只要不逼得太紧，问题不大。”叶修摘下手套，“诶吆我的老腰，张新杰，你闲着也是闲着，赶紧的，给揉两下。”
张新杰跟喻文州对视摇头，一旦解开心结，他才发现自己是如此怀念以前的相处方式。因为叶修这种给根鸡毛就当令箭的闹腾，就是那些年他们给惯出来的。
“可以暂时打封闭夹板固定，然后平躺静养到明天出发。”张新杰一脸实事求是。
“张新杰，你别公报私仇啊”叶修抢过笑得前仰后合的黄少天手里的封条“我好好的也得让你治残了，得，你们都撤，我贴完回去。”
兴欣的货仓在D市海关口岸货场的西侧一角，毕竟是新成立的公司，在进出口和边贸火爆的时节能租到一块场地已是不易，位置自然不能太过挑剔。
一棵粗大的银杏树隔开了办公区域和临时住宿区，门前水泥走道不得不在树下弯了个半圆的弧度。
银杏作为市树，百年以上的老树是受当地政府保护的，不得砍伐，所以兴欣支付相同的租金而实际上却比其它公司少了两间房。
8月下旬的气候谈不上怡人，全天暴晒后的热量在夜幕降临后依旧徘徊不去，席地坐在银杏树下的两人无比希望自己手里有一把蒲扇。
王杰希饭后开着货车把他的越野吉普以及车里的装备和两个人送上国道，然后黄少天和张新杰将从那里出发，开车一路向西北，从M市出境。
“穿白大褂的未必就是天使，张新杰的单兵成绩不赖，他的射击可是沐秋手把手教的，最牛的是一口地道S国军事用语，这次让他一起上去。”
叶修身子歪了歪，趴在了喻文州腿上，喻文州轻车熟路准备伸手替他进行腰部按摩。“诶，等会儿。”叶修单手支起上身，另一只手在裤兜里摸索着。
“这个”叶修示意喻文州低头，拍拍他头顶，新剪的板寸软软扎扎的，手感极好。“什么？”喻文州顺从低头，感到一根细绳套在了脖子上。
“老爷子给的，戴着吧，他当年所向披靡，咱也跟着沾点儿煞气儿。”喻文州借着办公室里透出的灯光细看手里捏着的一小片金属，上面钉着的是一枚五角星，纯金五角星。
“这是？肩章上的将星？”喻文州急忙抬手想要取下来，叶修抓住了他手。“别摘，戴着。嗯，是，我和沐秋一人一颗。”
他们选择的路注定不可能有肩上将星闪烁的一天，所以这两颗星也是父亲对两个孩子付出的肯定。
在没退伍之前，根据条例严禁佩戴任何个人饰品，这颗星一直放在家里。六年前父亲去见他的时候亲手交给了他，叶修带在身上六年之后决定在出发前的今天交给喻文州。
“那你更不能交给我，苏前辈他……”喻文州挣开叶修的手，又要去摘。“让你戴着就戴着，还是你以为你这辈子还能进得了别人家的门？”
叶修说完也不看喻文州，自顾自又趴了回去，喻文州低头看看叶修，又捏了捏那枚五角星，扯开衣领顺了进去。纯金的将星来自什么年代他很清楚，叶修的意思他也很清楚。
生是叶家的人，死是叶家的魂，像是那颗金色的星，实实在在，沉甸甸地压在心上。
纯金在爆炸里不会融化，但苏沐秋不多的遗物里并没有一颗星。它正躺在十万大山的哪个角落不得而知，唯一能确定的是它永远没有机会被它的主人交给爱人了。
喻文州无声叹息，静静把双手搓热，开始替叶修按摩。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