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八卦和真相
地府里的鬼终日无所事事，就把全部热情都用于挖掘和传播八卦。许是唯一的精神寄托，众鬼对八卦有种近乎偏执的执着，一旦有个八卦的苗子，就必须把这苗子培育成参天大树，才觉得圆满。
几百年来地府有三则八卦最受追捧，是大家共同关注的焦点:一是七殿泰山王座下的黑白无常是否有基情？因为这两个无常爷要好的非同寻常，不管是办差还是闲逛都是同进同出，连在阎罗殿的寝室他们都是同室而居；二是东姑娘与东生今天是在热恋还是在闹分手？三是当年五殿阎罗王让一个女鬼还阳报仇，从一殿被贬至五殿，于是问题来了，是什么样的女鬼能让这个铁面无私的阎君网开一面？
对众鬼而言，要说这三则八卦的热度，阎罗王行事一贯低调，没有蛛丝马迹可以捕捉，关注度不及前两则。前两则受关注程度差不多，但是如果这两位无常爷以及我和东生一同出现在公众场合，众鬼的视线轨迹是先看他们，再看我们，接着就一直看他们。他们俩就算什么都不说不做，只是站在那里也能引得众鬼各种臆想。因此，我认为众鬼对男男禁忌之恋更为追捧。
虽然我是个冷眼看事的女鬼，但在关于七殿黑白无常基情的八卦上，我同样也是个燃烧着八卦之魂的女鬼，想来这对黑白无常对我和东生的恋情也有这同样的八卦热情。但凡我们四个碰着，现场都能听到视线碰撞的电流声，双方灼灼的眼神，不知内情的还当我们四个是失散多年的血亲。
诚然，八卦也是件很专业的事情，抓不住重点的八卦就是造谣生事，往往会造成纷争。在没有任何事实证明他们有基情之前，我是不会加入传播八卦大流中的，因为这俩心眼小，打架都是一起出手的，我打不过他们，除非这哥俩被阎君送去往生，来喝孟婆汤时，我还能做点手脚。
好在地府有个专注八卦事业数百年又很有学术精神的鬼，就是地府发行量最高的《鬼话连篇》的主编欧阳先生。他生前是个史官，专职记录、编撰史册。许是觉得生前自己的潜力没有机会被激发出来，死后过了奈何桥就醍醐灌顶了，领悟到纪实和娱乐之间的异曲同工之处都在于取悦他人，一个是取悦君上一人，一个是取悦众生，都是说对方想听的话，于是就在留在地府发展起传媒事业。
作为一个善于把握机会又善于果断抉择的鬼，欧阳主编堪称白手起家的典范，从生前的默默无闻，转型为大放异彩持久不衰的成功鬼士，极受地府鬼众的拥戴。这么说吧，如果鬼帝出来说个话，众鬼面上恭敬，心里必是各想各的心事，而若是欧阳主编一咳嗽，众鬼必然虔诚地洗耳恭听，唯恐漏了什么重要八卦，隐然是个众鬼仰望的存在。最微妙的是他总能在娱乐大众和支持阎君管理方针之间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两方都离不开他和他的《鬼话连篇》，地位十分牢固。
茶楼是个打探消息、收集八卦的最佳场所，自古如此。于是私底下，欧阳主编也着意与我套好交情，经常彼此互换信息，交流心得。今日欧阳主编又来与我和东生研讨八卦业务，聊着聊着我瞥见那两个绯闻主角一起走在鬼市大街上，行走之间很是默契。莫说众鬼，我都觉得这两个就该在一起。
我问欧阳主编:“欧阳先生，你说这对无常爷究竟是兄弟之情还是禁忌之恋？”
欧阳主编也弹出脑袋去看，看了一会，捋着胡子道:“东姑娘以为如何？”
这老家伙玩太极推手是个高手，可惜我的段数也不低，坐好对东生道:“东生，你天天往我这里跑，是不是也该出去探探险什么的？去找找忘川河尽头在哪里。”
东生心领神会，接口:“在下正有此意，这就回去收拾收拾。”说完作势起身要走。
要是东生真的玩一手离家出走，我这边再闭口不回应，莫说众鬼的八卦之火会烧掉编辑社，就是几个好事的阎君也不会放过这个老家伙，必要揪着他的胡子刨根问底，没办法，众鬼活得无聊，众阎君工作压力大，少了八卦消息，就像瘾君子断了粮一样，心痒难耐啊！
见此，欧阳主编也不打太极了，轻咳一声道:“东姑娘，要老夫说出他二人的情感纠葛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姑娘也需回答老夫一个问题作为交换。”毕竟，两个无常爷的隐私也不是这么好出卖的，这老家伙不愧是八卦界的泰斗，凡事总想着要捞足本钱。
我想了一想，觉得他要问的问题应该算不得不能说的，就道:“好！成交！”
欧阳主编道:“此事说来一点都不复杂，只是众鬼越是不知道根源越是好奇，阎君们也是让大家有个寄托故意不说破。我在地府典籍里看到，地府各殿的黑白无常、牛头马面都是由地府阴气所化，虽然职位不高，却都是正神之位，达到一定的功德，是可以飞升上界的。他们不像凡人死后地府任命的三位阎君和其他供职的鬼差，没有前生，也不入轮回的。”
我道:“如此说来，他们没有前世就应该没有情感纠葛，难不成真的是日久生情、彼此精神慰藉？”
欧阳主编翻了个白眼:“看来姑娘八卦起来，脑子就不够用了。他们两位情况特殊，在阴气凝化神魂的时候，正赶上地府风向发生变化，把两股阴气合成一股，凝化出的黑白无常虽是两个魂体，却各自只传承了一半阴气的力量，他们形影不离，正是因为受传承的阴气所限，必须联手才能发挥出最大功力。”
“原来如此！”真相总是没有想象的那般吸 引人。
欧阳主编道:“既然老夫解答了东姑娘的疑惑，那老夫就向姑娘讨教一个问题。”
我道:“你问吧！”
欧阳主编问:“姑娘是否就是阎罗王当年网开一面放回阳间报仇的女鬼？”
我干脆利落地答到:“你料的不错！”
看到东生和欧阳主编一下子石化的样子，我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好。看来心心念念寻求的答案来的猝不及防，一下子打击还是很大的。
欧阳主编:“果然……果然……老夫这些年查得一些蛛丝马迹，只是一直无法得证，不想姑娘居然就这般承认了。”
东生道:“你居然是……”是什么？他也不知道如何表达，显然被这么大的信息量弄懵了。
我看着东生道:“真相果然总是出乎意料，是吗？”东生不知如何作答。
我怅然看着他们:“我任期将满，一旦接任孟婆之职，就必须自己先喝下一碗孟婆汤，忘却前尘，有些事，我不得不忘，我希望还有你们帮我记得……”
他们两个鬼魂，一个深谙不该说的绝不说之道，一个懂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之理，定然会为我守着这个秘密。这样，即使我遗忘了一切，曾经经历过的也不会消失不见，至少还有他们替我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