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州。
宋将季延德正指挥守城军卒和攀城的契丹国军卒展开厮杀,季延德刚年过四十全身披挂,他威风凛凛站立在高耸的城楼北门上,两边十数名军汉一手持巨盾一手持短刀,不时替他挡住城外射来的流矢。
城墙下辽军云梯搭起又被城楼上的宋军纷纷推倒,城上不时落下点燃的草球在城墙下熊熊燃烧,城内城外一片片羽箭呼啸穿空发出雨点般声响,伴随着两边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和嘶吼声。
三辆和城墙一样高的冲城塔车在一群辽军士卒推动下慢慢靠近城墙,塔车上一些辽军弓手在和城墙上的宋军弓手互射放箭,而更多辽军士卒藏身在塔车内,准备攀登塔车内的楼梯登上城楼。
就在这时城墙上边响起巨响声,四五枝船锚般的巨型弩箭从城楼上射出,这些巨型弩箭射在塔车上将其中一辆塔车截断成两截,上面辽军弓手纷纷落下,而另一辆塔车被数枝巨型弩箭撕扯得左右摇摆轰然倒地。
随后又有十数条火龙从城墙上几处方向射向最后一辆塔车,火龙在塔车四周不停发出爆炸声,随后整个塔车被点燃火焰,上面辽军士卒纷纷跳下塔车逃避,过了会这辆塔车也在火焰中坍塌。
城外契丹国攻城大军密密麻麻列着一个个方阵,中央瞭望高台上萧挞凛和韩德让看着三辆攻城塔车倒下,萧挞凛有些懊恼地用力拍了下栏杆,怒道:“可恶!真是太可恶了!”
韩德让神情沉重道:“我们在这里纠缠得太久了。”
萧挞凛叹了口气也有些无奈,道:“想不到瀛州这么难攻下。”
韩德让道:“我们的攻城器械比不上宋国的守城器械。”
萧挞凛恨声道:“他们就知道守。”
他目光看向瀛州后面一侧,道:“韩大王,我们不能再在这里拖延下去,否则等我们这样一座座城打下来,连粮草供应都会出现很大问题,我上午已经派萧古愣将军率前锋部队奔袭澶州城,我现在下会出动前军立刻前去增援他,攻打瀛州就只能交给韩大王了。”
韩德让沉吟道:“我就怕前后两军分开,会被宋军集中主力逐个击破。”
萧挞凛摇头笑着和韩德让走下瞭望台,道:“这点韩大王只管放心,宋祖做将领时统军在外黄袍加身,回头抢了柴家皇帝宝座,所以宋朝皇帝万万不会将全部大军指挥权集中在一人之手。”
韩德让点头道:“是,如果说真要将宋军指挥大权集中在一人之手,那就非李继隆莫属。”
萧挞凛道:“昨日来自京师的细作回报,李继隆还在家养病,宰相寇准去请他都没能请得动。”
韩德让道:“兵不厌诈,萧大王还要多加小心提防。”
萧挞凛点头道:“我年轻时自恃勇猛,后来得耶律大王和韩大王提醒,才多读兵书学习兵法,学到很多,之前韩大王和胡里室他们打那场马球,萧挞凛知道韩大王是想提醒我们,打仗不能只凭勇猛,还得多用计谋——”
他说到这又看了眼瀛州方向,道:“韩大王放心,如果李继隆真出现在澶州城,萧挞凛决不会独自和他决战,定会等韩大王领军到来。”
韩德让道:“如此最好。”
他们同时停下脚步看向一侧,见萧绰和耶律隆绪正来到前线,二人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口称太后皇上。
萧绰道:“你们下决心了吗?”
韩德让道:“萧大王决定放开瀛州先打澶州,我赞同。”
萧绰嗯了声转身问耶律隆绪道:“皇儿怎么看?”
耶律隆绪神色平静,道:“不打下瀛州直取澶州是有些冒险,但如果继续在这里耗下去,也会因小失大贻误战机,相反打下澶州就进退自如,朕觉得萧大王的决定是对的。”
萧绰微微点点头看着萧挞凛,柔声道:“挞凛,你务必多加小心,我宁可失去百万头牛羊十万大军,也不想失去你。”
萧挞凛单膝跪倒在地,激动地道:“谢太后。”
耶律隆绪在旁道:“母后,我为萧大王送行。”
萧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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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耶律隆绪和萧挞凛离去韩德让搀扶着萧绰登上瞭望台,远处城池依然在一片火海中不停传来阵阵厮杀声,萧绰看了会轻叹口气,道:“一座孤城——看来季延德比王继忠要厉害得多。”
韩德让道:“他不出城,我们攻打是很费力。”
萧绰道:“如果说我们一定要倾尽全力攻下一座城,那就应该是澶州城,因为拿下澶州城就等于打开了中原门户——”
说到这她转身望向韩德让,双目带着温情,道:“那样就能回到你的故乡。”
韩德让微笑着点头道:“是,我的故乡。”
萧绰道:“你和我说过很多次,那里风光和塞外不同,春夏秋冬都很美——再往南就是江南,那里美得更是像传说中的天堂,你说要和我一起在西子湖畔散步,在烟花雾里荡舟。”
韩德让也是目光温柔地看着萧绰,轻声道:“是的,燕燕,那是我梦中才有的景象。”
萧绰轻轻将头靠在韩德让厚实的肩膀,微笑着闭上眼睛,耳边听到马蹄声大风声和嘶喊声,道:“很久很久以前你就曾说过,汉字的武字是止戈,你要让这片土地重新恢复和平,回到汉唐盛世。”
韩德让道:“那也是你的梦想。”
萧绰道:“我的梦想是契丹人和汉人能和平相处,就像你和我——”
说到这她睁开眼睛又看着远方攻城战,抬起头轻叹口气道:“可我们都知道和平不可能不准备打仗,宋祖宋宗数度欺负我母子弱小打过来,这一次我也是下定决心要打过去,为了你能回到家乡,为了我大契丹国和隆绪的将来,为了你我所想的和平。”
韩德让道:“我有些担心——”
萧绰哦了声神情变得坚毅,道:“你为萧挞凛担心?”
韩德让道:“我已下令后军骑兵准备拔营,我亲自统军前去支援萧大王。”
萧绰道:“你还是很谨慎。”
韩德让道:“就算为了你,这一仗我也绝对不能输。”
萧绰嗯了声轻轻点头道:“是啊,这一仗我们绝对输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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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挞凛喝了口耶律隆绪递来的酒,将剩下的酒洒在面前土地上,向耶律隆绪躬身抱拳道:“谢陛下。”
耶律隆绪又在身边随从盘中拿起一杯酒递到耶律适瑜手中,道:“此次出战一半粮草由西京供给,朕知道西京那边也很艰难,但唯有尽快打赢这场仗,才能缓解西京压力。”
耶律适瑜接过酒杯道:“我等会为大契丹国拼尽全力。”
耶律隆绪点头道:“还有一事,萧大王每次出战都会亲临最前线指挥,各位大将中我也只有指望你能劝得住他。”
萧挞凛在旁闻言也是呵呵一笑。
耶律适瑜也看了萧挞凛一眼,道:“皇上放心,我会把他拽下来的。”
耶律隆绪又向耶律洪定敬酒,道:“中京虽然守护疆域责任重大,但还是尽遣精英前来,久闻耶律洪定将军勇猛无敌冠绝三军,如今正好有用武之地。”
耶律洪定一口将酒喝干,哈哈笑道:“皇上过奖了,耶律洪定一定会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
耶律隆绪又看向萧挞凛、耶律适瑜和耶律洪定身后,他们身后十步之外二十多名契丹将领全部单膝跪地向耶律隆绪抱拳行礼。
耶律隆绪微微点头看向远处排列齐整的大军,一面巨大的黑色银狼战旗正迎风飘荡,他伸手拉住萧挞凛的手,道:“我契丹族勇士都已聚在大王麾下,大王务必不要让我失望。”
萧挞凛道:“皇上放心。”
耶律隆绪又道:“我看叔叔的后军也在准备拔营。”
耶律适瑜和耶律洪定互相看了眼,耶律洪定皱眉道:“他想做什么?”
萧挞凛微笑道:“韩大王是为我担心啊。”
耶律适瑜点头道:“是。”
耶律洪定不服气地道:“只要宋军敢出城来战,就凭我们契丹族勇士手中长矛和座下战马,就能杀他们片甲不留。”
耶律隆绪道:“澶州城是打开中原的门户,各位千万不可大意,更不能因为契丹和汉族之争耽误大事。”
萧挞凛道:“皇上所说萧挞凛会铭记在心。”
说完他转身对身后将领大声道:“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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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暗下来,耶律隆绪看着萧挞凛率领大军出征,站立了很久才回到后军中军营帐,来到一座巨大的白色帐篷前迟疑了下走进其中,大帐内摆设奢华,各种金器美玉兽角饰品琳琅满目,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虽然外面寒冷冰冻但里面十分温暖。
萧绰赤脚穿着单薄衣裳正坐在帐内一张白色虎皮椅子上看书,她裸露出上臂的肌肤已有些粗糙发黄,反倒是一头乌黑长发发出油亮光泽,见耶律隆绪来到萧绰放下手中书,道:“萧大王出发了?”
耶律隆绪嗯了声道:“是——娘,你在看什么书?”
萧绰道:“你叔叔修订编译的兔园册。”
耶律隆绪愣了愣笑道:“这是小孩看的书——娘也看?”
萧绰微笑着道:“我不止自己看,是为大契丹国的孩子们看,你叔叔也不是为他自己修订这书,是为了全天下的孩子。”
耶律隆绪道:“我熟读唐史,自从唐朝衰败,这么多年江山分裂,能在其中得一方之土的都是依靠勇士和武力。”
萧绰拉着耶律隆绪的手,柔声道:“隆绪,打天下要靠勇士和武力,但没有学问可不行,就算一时能得到天下转眼就会易手,而守天下虽然同样需要武力,但就更需要学问,而且不是你我少数人有学问,是要让更多人有学问。就像你父皇体弱多病去世后,你母后一个弱女子带着幼小的你,如果纯粹靠亲情维持,那么这些年耶律家兄弟残杀的事数不胜数,但为何耶律斜轸和你叔叔两位大人会为我们母子鞠躬尽瘁,只因为他们懂得大道理,要懂得大道理,就必需先懂小道理,有学问,先学会看书写字,你叔叔编译的这本书能让更多契丹人学会看书写字,有学问,学会道理,这就是汉人最值得我们契丹人学习之处。”
耶律隆绪道:“可有不少人总觉得母后对汉人太好了——”
萧绰淡淡笑道:“说这些话的都是契丹人吧?”
耶律隆绪低下头,轻声道:“母后也是契丹人。”
萧绰点头道:“是,我和你都是契丹人,但也是大契丹国汉人的领袖,你太宗皇帝曾经打到中原,占领过他们都城,但最后功亏一篑退了回来,他在归途中去世前说了三个后悔处,一是对汉人富家官家掠夺太狠,二是打草谷对汉人百姓屠杀太狠,三是对汉人将臣安抚不够,这三处后悔无不都是说——对汉人不好才让他无法在中原立足无法取得天下,所以你要吸取他的教训,要取得天下就必需安抚汉人的心,而要安抚汉人的心,就必须先善待我们大契丹国这边的汉人,否则别说南进获取天下,就算我们在北方的基业也会被动摇被摧毁,你一定要牢记在心。”
耶律隆绪低声道了声是。
萧绰道:“我知道有很多闲话是冲着你叔叔说的,但我离不开他,你也离不开他,大契丹国更离不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