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读“你侬我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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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林霍大婚,微信推文里满屏的桃心冒泡:尽是海天一色的巴厘岛、半个娱乐圈的亮相美照,以及那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婚礼现场。某迷妹发微信给我:哈喽,林老师,我正在缅怀着我的青春,在重走青春路呢,我把偶像林心如的所有电视剧都拿出来抖抖看看了。

太有时间了!对我这种恨不得一分钟掰饬成两分钟使的人而言,此举真是浪荡。各种羡慕嫉妒恨,这是赤裸裸的炫耀嘛。迷妹还是很学术的,突然又抛过来一个问题:话说《情深深雨蒙蒙》主题曲里有一句话:“记得当初你侬我侬,车如流水马如龙,尽管狂风平地起,美人如云剑如虹。”这个“你侬我侬”是什么意思啊?情意缱绻、耳鬓厮磨之意吗?林老师,解释一下吧?

呵呵,今天这个词读起来确实很让人想入非非而心生向往,记得吃过某个米其林店的饭后甜点名字就叫“你侬我侬”:固态巧克力布丁状的外壳下裹着液态的巧克力熔浆,端上桌的时候还不停地往外冒烟,一小勺噲下去,冰火两重天啊,那销魂的滋味确实至今难忘。这也是我对“你侬我侬”最直观、最刻骨铭心的初体验啊。

但是,后来,书读多一点了,才知道这个词的原始,其实没有那么甜美,它出自一位才女之创,带着的是无奈的缱绻,跟着的是沉重的叹息,至少让知道词中深意的女同胞没那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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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妩媚与风情、家世和才思都兼具的可人儿。她有一个男性化的名字:管道升,其夫:赵孟頫,对了,就是那位与欧阳询、颜真卿、柳公权并称“楷书四大家”的大才子。

作为才女的她翰墨词章,不学而能,天资过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清绝、劲挺,名靡时世。

作为妻子的她柔情温婉,犹如解语之花。与赵孟頫成亲后,夫唱妇和,琴瑟相悦。由于赵孟頫为宋室后裔,入仕元朝,遭人唾骂,心情郁悒在所难免。作为夫人,管道升贤淑开明,常伴随丈夫潜心研读书画,调素琴、阅金经。在赵孟頫遭受贬斥时,更能以填词赋诗宽慰丈夫说:“人生贵极是王侯,浮名浮利不自由。争得似,一扁舟,吟风弄月归去休!”多么超脱的人儿。

作为母亲的她相夫教子,传承书香画艺,栽培子孙后代,“赵氏一门”流芳百世,三代人出了七个大画家。赵雍、赵麟、赵彦正、王蒙更是成果斐然、名闻遐迩。

管道升既能超脱凡尘世俗之外,又能被社会、乃至当时圣上交口称誉;既能处理好古代妇女在家庭社会中的日常琐事,又能与一等文人大家唱和,如此了得的女子啊,有谁能不捧在手上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呢?

平凡如你我,说真的,当真一个小指头都比不上人家呀。呵呵。身为女子的我早已倾心不已,口水直流了。这是一个什么问题都挑不出来的人啊。

3

说回“你侬我侬”,该词出自这位可心女子写的一首《我侬词》。词云: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

情多处,热如火;

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

将咱两个一齐打碎,用水调和;

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血水相融,生死相依,一女子如此坦荡真沉地倾诉衷肠,让人闻之而心神荡漾。这首诗写得脍炙人口,曾经一度是街头巷尾流行的情歌。很美啊,与《上邪》有异曲同工之妙,“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那种对爱情的信仰、对不离不弃的执着,这些可都是上等的表白诗哦,年轻人,要学着点,这些比那个“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有内涵多了。

看似写于热恋期,写于情到浓时。实则不然。《我侬词》恰恰作于一种无奈的状况。

当时,管道升,年过四旬。虽风韵犹存、才情日增,却阻挡不了自己丈夫一颗想要“红杏枝头春意闹”的风流之心——赵孟頫想要纳妾。文人嘛,又作死得很,属于孔子所说“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的一派,于是就装模作样地跟妻子上了一封申请书,词中意思说:“岂不闻王学士有桃叶、桃根,苏学士有朝云、暮云?我便多娶几个吴姬、越女无过分。”同时,还安慰她:“你年纪已过四旬,只管占住玉堂春。”

真想揍死他!你花花肠子还堂皇冠冕,你还有理了!

才女心气自然高。心气高在感情上自然会多些洁癖。在内心难免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多些真诚和天真的盼望。

真不知管道升在接到这封申请书后,是如何寻寻觅觅、凄凄惨惨地熬过那几个午夜梦回!泣血春风,一纸悲歌,燕也呜咽。

思考了几天,情商极高的管道升,没有轰轰烈烈的决绝和一拍两散,也没有低眉顺眼的一味大气成全。她不直接表态,只是回赠了她丈夫以上这首《我侬词》。

你侬我侬,你若不离,我必不弃。没有哭诉、没有批判、没有自卑、没有自怨。而是自强、自爱、自重,文字热热辣辣地,犹如春宵之时枕前发尽的千般之愿。

这是我的心思。你想怎样,你随意。骄傲如她,不可能摇尾乞爱,也不可能庸俗地一哭二闹三上吊,她用自己的才情去挽救自己的婚姻:人无百日好,花无千日红。我也是昔日曾经盛开于你身边的那抹红艳,希望夫君您能眷念。如此,安好。

故事的结尾是喜剧的团圆。赵孟頫回心转意了。在接到妻子的词后,赵大师内疚惭愧,誓与妻子同生死、共进退。管道升胜利了,再一次凭借她对文学的驾驭效力于自己的婚姻。

只是,正如张晓风所言:我读这些诗,却只觉得悲惨,连她们的胜利也只觉得是惨胜。是啊,那些美丽的蕙质兰心的女子,为什么她们的男人竟不懂得好好疼惜她们呢?

4

文章写到这里有点消沉。按照我的习惯还是要振奋一下精神,写写人物启示录之类的鸡汤、鸡血文字。

启示第一点,写给那些正在求学的女学生吧。看吧,容颜易老啊,以色侍人自古以来都少有妥帖栖宿。如果不是白富美,我们还可以宽慰自己才情是可以服务于生活的,撇开心气与骄傲,我们会看到咱们的性情积累、咱们的诗书阅读、咱们的技能锻造有朝一日都可能会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美好。

管道升学诗文也不是专门就为了挽救自己的婚姻,但是如果不是因为她有能耐将性灵的文字去动之以情,那她日后近20余年的岁月也许会更加黯淡。不是说,我们一定要像她如此“委曲求全”,而是说每个女子身上一点一滴的美好都需要用心经营。

启示第二点,写给那些经常“假如”、经常后悔的人儿。正如张爱玲所言: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人易变?哦,不,人有时候也挺专一的,那就是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其实,这里不一定是女人,可能是某种选择。人太贪心了,总想过不同的人生,总觉得别人的日子更好,所以后悔就是人生的常态。选了安逸的公务员,就别在看到同学都当老板时怨念地想当初我要是商海闯荡就好了;选了拼搏的高考路,就别在困难刷题时去想当初我要是劝爸爸让我出国就好了。每一种选择都有你选择的初衷与诱惑,每一种选择自然也会碰到问题与瓶颈。徘徊时多想想初衷的美好吧。正如赵孟頫,你选了管道升,你就要明白,这样的女子并不允许你一心二用,既然你舍不得丢弃她的美好,那又为何为了自己的贪念来糟蹋她的“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呢。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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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来无事,又翻到管道升的一首《画竹》,诗云:

夫君去日竹新栽,竹子成林夫未来;

容貌一衰难再好,不如花落又花开。

读后,不免叹息。再怎么优秀的女子,一旦失去了心中的在意,也会落寞。也许,《我侬词》之后,他们的生活都归于平静与安好了,但是赵孟頫纳妾之事始终是管道升心中一根深扎的刺,于心高气傲的女子而言,很痛。所以类似的文字就经常流露在那些秀丽的墨竹边上。那是她不能言说的无奈与叹息。

但愿,那些蕙质兰心的女子,都有善良的男人懂得将她们好好疼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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