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梅芮上夜班的时候,总觉得病房里洋溢着一种莫名的气氛,但她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春子喜气洋洋,满面春风,情绪饱满,也不知发生什么好事。
梅芮也不便过多打听,看春子心情好,梅芮也舒心,至少不用那么谨小慎微了。
这几天复杂的择期大手术并不多,病人的病情都比较稳定,而且大部分的治疗,白班同事已经完成,夜间的治疗不是特别多。
梅芮满意地看着治疗室内那点为数不多的输液袋。看了一下交班纸,数了一下,科室里竟然住了12个肿瘤科病人,都是在做放化疗,淑娴说这里快变成肿瘤内科了。
乔娅和黎丹几个白班同事干活很利索,早已把化疗病人的治疗顺利完成了,这样让夜班同事轻松些,病人也可以早点休息了,梅芮很感激她们的体贴。
她这次夜班休息了2天,不知道墨云的病情怎样了。心里惦记,巡视好病房后,她把一些事情处理好,起身去墨云的病房。
走到门外,她听到里面有个甜甜的童声:“妈妈,你想吃我的棒棒糖吗?”
梅芮心一动,轻轻地推开病房的门,“墨云,施先生,晚上好。”
施以风从椅子上站起身向梅芮微笑打招呼,墨云缓缓地转过头来,朝梅芮微笑。她愈加消瘦,原本白皙的皮肤,毫无血色,一双本来就大的眼睛显得更大了,只是失去了神采。
墨云的呼吸略显急促,靠在床头,戴着鼻导管吸氧。因为腹水而隆起的腹部,在白色的被子底下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脖子上的颈内静脉置管连接着营养液,乳白色的液体缓缓地地进入到她的血管。
梅芮看她这凄美的模样,心不由地沉下去了。
墨云的床边站着一个大眼睛的小女孩,两只眼睛乌溜溜地转,皮肤雪白,扎着两个小辫子,穿着一身鹅黄色的灯芯绒连衣裙,手里拿着一根棒棒糖。
“好一个美人胚子,真像画里的娃娃,集中了施以风夫妻俩的优点。”梅芮心里暗赞。
“小忆,叫梅芮阿姨,这是爸爸妈妈的好朋友。”施以风蹲在女孩前面,指着梅芮。
“梅芮阿姨好,我叫小忆,我是爸爸妈妈的乖宝贝。”小忆大大的眼睛看着梅芮很有礼貌地说着。
梅芮慢慢蹲下在小忆面前,握住她的一只小手,“小忆,你好。你是阿姨看到过的最可爱的小朋友,阿姨好喜欢你。”她应该给小忆点儿什么东西吃或者玩,但是给什么呢?这会她身上没有适合给孩子的东西。
小忆看到她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用手指指着听筒,“阿姨,你是医生吗?这个东西我用过,我生病的时候,医生叔叔用这个放在我的肚子上听声音呢。”
小忆一边咂巴着嘴唇吮着棒棒糖,一边用连衣裙的袖子抹了抹嘴巴。梅芮拿纸巾擦了擦的嘴唇,小忆允许她这么做。然后梅芮也把她的袖子擦干净。
“小忆,你想不想听妈妈的心跳的声音啊?”梅芮依然蹲在她面前,笑着看她。
“真的吗?我可以听妈妈爱心的声音,太好了,我要和妈妈的爱心说话。”小忆激动地抓着听诊器。
梅芮看着墨云,“让孩子听听你的心跳,好吗?”
墨云虚弱地笑着,梅芮用手搓热了听诊器胸件,轻轻地放在她的左侧心脏的部位,然后把听诊器耳塞放在小忆的耳朵里。
小忆双手抓着听诊器耳管,脸上透出惊奇的表情,看着墨云。“妈妈,我听到了你爱心的声音,咚,咚,咚,它好像敲鼓,真好听。妈妈,你的爱心在和我打招呼呢,说小忆,你好,我是妈妈肚子的爱心宝宝……,我以后睡不着的时候,想你的时候,我就会想妈妈的爱心跳舞的声音。”墨云宠溺地看着小忆,微笑不语。
施以风站在一边不响,看着眼前的这三个人,心情很复杂。
时间不早了,夜晚的病房慢慢进入到一种安静的状态,病房里的灯陆续熄灭。施以风抱着小忆下楼,准备让司机送回家。
孩子趴在爸爸的肩头,向墨云做飞吻。经过护士站的时候,看见梅芮,小忆轻轻地喊了一声,“梅芮阿姨,我要回家睡觉觉了,再见。祝你也做个好梦。”
梅芮向她挥手再见,目送孩子进电梯。
过一会,施以风上楼来了,走到护士站,问梅芮是否可以借一步说话。梅芮和春子以为他是问墨云的病情,梅芮看了一眼春子,春子示意她答应,梅芮带着施以风走进示教室。
“施先生,你找我是不是想了解墨云的病情?如果是这事,还是找主管医生比较合适。”
“哦,不是这事。她的病情,我心里很清楚,你们都已经尽力了。”
施以风略显沉重地摆了摆手,整了整西服,坐正。然后伸手从西装内侧口袋掏出一个小信封。轻轻地推到梅芮面前,“这是我和墨云的一点心意,请你收下。”
梅芮狐疑地看着他,打开信封一看,是两张商场购物卡。梅芮看着这卡,低头抿嘴笑了一下,把卡放进信封。抬起头看着施以风,并把信封慢慢推回到他面前,“施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墨云住院期间,你对她非常照顾,我们一直心怀感激。也不知如何表达,就是想表示一下谢意。”施以风很客气地说。
“施先生,谢谢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个,我坚决不能收,请你收回去。说实话,我们能为病人做的事情真的很有限。再说,我和墨云有缘,能结下这么好的姐妹之情,”梅芮一脸坚持看着施以风,不容他拒绝。
“可是,我们怎么才能表达我们的谢意呢?”施以风有点狼狈,和他一贯高冷的作风有点格格不入。
“你们夫妻对我的支持和理解,让我这辈子都难忘怀。有些事情,不一定用物质去衡量价值。”
“那都是微不足道的事情,你为她默默地做了很多事情,我发自内心谢谢你。”施以风有点动情。
“假如你一定要谢我,那就把先把这份感谢留着,将来我万一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可以找施先生伸出援手吗?”梅芮说道。
“好,尊敬不如从命,我也不为难你了。将来你若遇到任何困难,只要我能帮的,尽管开口,我绝不二话。”施以风缓缓站起来。
走到门口的时候,施以风顿住,“梅芮,有个事情想和你说一下,后天,我要给墨云转院,带她去上海的一家医院再努力一把。”施以风很沉重的声音。
“你们要走?”梅芮心里一惊。
“是的,后天你白天你不在,所以想,还是提前和你说一声比较好。”
梅芮心慢慢地沉下去了,没有一丝涟漪,她轻轻地点点头,“能否留一个联系方式,万一我哪天经过上海,可以去看看你们。”
施以风写了一个电话号码给她,梅芮存在手机里。
看着施以风离去的背影,梅芮想起特鲁多医生说的: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她无奈地摇摇头,学医后,见到太多的生死离别,她才明白人生到底有多无常。
回到病房,梅芮故作轻松地对墨云说:“你家的宝贝女儿是小天使,太萌了,有这样的一个孩子,简直太幸福了。”
“我今天特地交代以风把孩子带来,和你认识一下。”墨云虚弱地微笑。
“特地带来给我看看?为什么?”梅芮不解。
“觉得你是一个很有爱心的人,想让我的孩子认识这么一位善良的阿姨,记住她曾经对妈妈很照顾。”墨云微笑。
“谢谢你,墨云,太有心了。”
“我的病,我心里很清楚,唉……”墨云的笑容敛去。梅芮不知作何回应。
“梅芮,你告诉我,万一我哪天突然离开,样子会不会非常难看?你要说实话,因为你肯定见得多了。我会不会,七窍流水出血?我很害怕,害怕变得很丑,很丑……”
墨云似乎突然想起这件事。气喘吁吁,一只瘦骨如柴的手抓着梅芮的袖口,仰着脸眼巴巴地看着梅芮。她的这个问题瞬间梅芮觉得脊背冷飕飕的,似乎有一股阴风从后面吹过。
她望向病床上的墨云,和两个多月前那个怄气要回家生龙活虎的人,简直判若两人。
无情的病魔无情地将她一点点吞噬,此时的她面色蜡黄,眼眶深陷,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仿佛涂了一层白色的蜡。
因为肠梗阻,长时间不能进食,又限制液体的出入量,嘴唇都起皮了。双下肢浮肿得厉害,小腿一按一个凹坑。
大量的胸腹水,导致呼吸都困难,膨隆的腹部和削瘦的脸在白色的床单下面显得特别突兀。她翻个身都困难,24小时心电监护。
施以风限制了家属探视,只想让墨云安静地休息。
有时看着她毫无生气的眼睛,梅芮总是会联想到即将熄灭的蜡烛。
她说不出任何鼓励安慰的话语,这时候的话都是苍白无力的。她握着墨云的手,俯身蹲在她床前。
“墨云,你知道你有多美吗?一种脱俗的美,而且你有一颗善良的心,老天爷怎么舍得让你变得难看呢?”
“梅芮,谢谢你一直陪着我,鼓励我,认识你真的很开心。对不起,我没有活出你希望的样子,让你失望了。你看那瓶绿萝的叶子越来越多了,而我的日子却可以数得到了……”墨云哽咽,梅芮含泪不语。施以风见状悄悄地退出了病房站在门外。
梅芮控制着自己的泪水,怕自己失控。读书的时候,老师就一再交代,不要带着自己的负面情绪去面对病人。她将墨云安抚好,打开病房门,让施以风进去陪同。施以风沙哑的声音表示感谢,两人不愿多说一句。
梅芮投入到自己忙碌的夜班工作中,希望经由这种忙碌冲淡自己内心的悲伤。
墨云走了,在梅芮夜休回家休息的时间,转院去了上海。
临走前,她给科室的每个护士都买了一支上好的护手霜,说大家每天洗手频繁,又经常接触各种消毒液,本来一双双美丽秀气的双手都脱皮了,她看着心疼,希望护士们能保护好这双手。
楚怡领着梅芮进入值班室,桌子上放着一个花瓶,梅芮一眼就认出了是墨云桌子上的那个蓝色陶瓷细颈花瓶,里面还插着一束黄色的小雏菊。
“这是她留给你的,说你知道花语。”楚怡轻拍梅芮的肩膀。
梅芮轻轻地用手指摩擦着雏菊的层层花瓣,看着黄色的花蕊,眼前仿佛是墨云的一颦一笑,想着她离开病房时那不舍的眼神和无尽的悲哀。她肯定知道,她永远回不来了,这一去就是一生一世了。
梅芮突然很懊悔,她那天早上下班,应该在科室里多停留一会,至少送她出院,哪怕送到医院门口也行,让她有点慰藉也好。梅芮为自己的疏忽大意感到懊恼不已。
她想起,那天墨云让施以风带孩子来病房的事情,她觉得墨云肯定还有什么事情要和她说,拜托她帮助完成,也许有难言之隐,墨云却没有开口。
梅芮决定准备上好这几个夜班,抽个时间去上海看看墨云,可是她拨打施以风留下的那个电话号码,却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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