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保加利亚做交换学生的时候,一位德国姑娘曾问我,“你是独生子女,那么朋友对你来说是不是像兄弟姐妹一样?”十多年过去,我已经不记得当时是怎么回答她的了。常年漂泊在外,读书时的朋友早已散落天涯,在同一个城市的也大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彼此之间很少再有频繁的互动。然而真正的知己却不会因为时过境迁而褪色,哪怕很久没见,再次相聚还是会有说不完的故事可以聊。
江宝宝就是这样一位知己。当然,宝宝是我们对她的昵称,她是那样的亲切可爱,娇小的身体里蕴藏着巨大的能量。
我们是大一那年参加校爱乐协会招新时认识的。当时协会想组建一支女子乐队,我和她都报名参加,排队面试时她在我旁边,我俩就一起进去,一人唱了一首歌。后来乐队没组成,我俩倒成了好友。我们都喜欢音乐和写作,都有着征服世界的野心。
江宝宝是我那些年认识的女生里最潇洒大气的姑娘,也有着最火热的心肠。还记得读本科时她从来不承认自己是文艺青年,倒更像个侠客,总是在在朋友需要帮助的时候挺身而出。我们不在一个院系,在一起的时间不算太多,却特别投契,有了解决不了的心结,我也愿意向她倾诉。
还记得大二那年冬天,北京下了几场好大的雪,零下十几度的天气持续了快一个月,而更为雪上加霜的是,我失恋了。那时恰逢期末考试,我和江宝宝选了同一门选修课《中西文化交流史》。考试那天我心神不宁,交卷出来整个人都很不好。为了让我振作起来,她提议请我去吃大餐,说是要感谢我借她选修课的笔记。
大一大二的时候我还比较土,从那时起就觉得她很有生活情趣,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知道。在考完试后的一个下雪天,她请失恋的我去吃海鲜烧烤。那家店的食材超级丰富,我俩拿得不亦乐乎,她不停地给我烤肉,说自己特别喜欢这种DIY的乐趣。我们大吃二喝了三个小时,直到午间场结束,因为实在太撑,就在雪地里步行了三四公里走回学校。我们手挽着手,边走边聊,在天地间一片畅快的洁白之中,我的烦恼也随之释然。
还有一次我听说她班上组织去青龙潭郊游,表示非常羡慕,她便邀请了我,说反正可以带“家属”,我就是她的家属。学新闻的她擅长摄影,在青龙潭给我拍了不少照片,有一张坐在石头上的我现在还摆在家中。
大学毕业以后,我去英国留学,江宝宝则留在北京工作,打算先挣钱再读研究生。其实以她的家庭条件再读十年书也没有问题,但她偏要给自己攒学费,说不想再让父母资助。毕业第一年她去利比亚做工程,没过多久那里就爆发了战乱,作为翻译她是最后一批撤离的中方人员。回国后她写了一篇《逃离利比亚》,被好多媒体转载,文中描述的艰难险阻真是让人为她捏一把汗,而她却在逃难的船上把自己的食物送给素不相识的异国妇女。
江宝宝总是那样的温柔善良,那样设身处地地为别人着想。在英国读研时我有一次回国过暑假,开学再到英国要去北京坐飞机,于是在她家借宿一晚——当时她住在三元桥,去机场比较方便。因为我的行李比较多,想请她第二天早上送送我,她说首都机场T2航站楼只能送到门口,实际上也帮不了我太大的忙,但还是答应了我的请求。我们好久没见,躺在一张床上有说不完的话,聊到凌晨两点也没睡着。第二天早上五点多她就起床帮我打车,一路把我送去了机场,到了门口发现果然不让送机的进去,又一个人坐大巴回去了。感动之余我心中有些过意不去,扪心自问,我能为朋友做到这份儿上吗?
2012年我从英国留学归来,到北京找工作,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短租房,便想去哪个朋友家借住一阵子。江宝宝那时和男朋友分手,从三元桥搬出来,暂时在朋友家阳台打地铺。听说我没有地方住,她说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先和她挤一挤。哪怕只有方寸之地也要为朋友排忧解难,这就是她的热心肠。
后来我进了一家国企,她继续和朋友一起创业。有一天我又遇到了棘手的感情问题,处于一筹莫展的状态。江宝宝晚上听说了,第二天中午就到我的工作单位看我,也给我讲了她的爱情故事。她对别人的付出总是令我震惊,因为她但凡认定了一件事,一个人,就会拼尽全力去追求。
让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很多女人在感情面前会有的踌躇、拧巴和焦虑你很少会在她身上看到,她也从来不会骂谁是“渣男”,而是贯彻了一如既往的豁达态度——我喜欢你就主动对你好,无论结果怎样。我在她身上看到的更多是一种苏东坡般的豪迈,就像她的QQ签名“一蓑烟雨任平生”。她曾在朋友圈记录自己一口气吃了二斤烤羊肉(然而她是那么苗条)。
当时我处于一段纠结的感情中,有一次约了几位朋友K歌,江宝宝看我不开心,就拉我去她家住了一晚上。那时她在花园桥跟朋友合租一个非常舒服的两居室,客厅挺大,有一个大大的书柜摆满了书,还养了一只很漂亮的小猫。同时让我惊讶的是她用一个小小的宜家衣柜(只有两扇门)装下了她一年四季的衣服。那晚我在她家里撸猫喝酒,感觉这种生活真是太美好!
江宝宝本科毕业后工作了几年,考上了北外高翻,还成了国家大剧院等多家机构的特约同传译员。那些年她一直很拼,做完口译做笔译,还主管着公司的培训项目,有时一个月也休息不了一天。她曾对我说她要攒钱买房子,这样遇到心爱的人就可以随时向他求婚。我听了真是感慨万千,在爱情里她也有着很多男人所没有的担当。在无数年轻女孩千方百计想要找个稳定工作,嫁个条件好的男人时,她想的却是自己能给别人带来什么。
2016年她从北外高翻毕业,又去了生活条件非常艰苦的非洲。其实即便留在北京做自由职业,她也能有不菲的收入,但她还有更大的梦想。她要学一门非洲语言,会在那里住上好几年的时间。临走之前,她还在百忙之中为我上了社保。俗话说出门靠朋友,江宝宝就是我最给力的朋友,这次又是她救了我的急,废了好大力气帮我搞定了这个麻烦事,办完之后还专程过来把身份证送还给我。
同样是翻译,她经常无私地给我介绍活儿,遇到麻烦的客户还要多次在两边周旋。虽然我告诉她“要坚持自己作为翻译公司的立场”,她却说帮朋友的忙不愿意收人家的钱,“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做不到‘在商言商’”。
和江宝宝为我做的事相比,我对她的帮助其实很少,却从她那里汲取了极大的力量。虽然大学毕业之后我们一年也见不了几次,但这份友谊总是激励着我,温暖着我。她就像一位姐妹,总是在我最迷茫无助的时候安慰我,又用她豁达的人生态度鼓舞着我,让我看到女性之间的友谊可以如此的温柔而辽阔。
江宝宝到了非洲以后开了一个微信公众号,我经常看她的更新,她写了好多文章,有对非洲生活的记录,也有对“文明社会”的反思,读来足以让迷失在都市丛林里的人感觉到自己的世界有多么渺小。
在北京读书工作的时候,每逢鲜笋下市,定要千里迢迢从家里背回火腿咸肉,赶清早在菜场剁两根新鲜的肋条,放在紫砂锅里文火慢炖一上午,临到午饭时分,屋里早已散满咸肉的香气,薄而韧的豆腐皮斩宽条,细细地叠起来打结,起锅前丢在锅里一滚,便吸饱了醇厚的汤汁。配着这一锅,多半时候能吃下四碗米饭,好吃是真好吃,上火也是真上火。
——摘自江宝宝《我的反佛系中年油腻人生》
人到三十,和周围结婚生子、过上稳定中产生活的女同学相比,我经常觉得自己活得失去了参照系,但想起有她这样一位超酷的女友,便觉得自己并不孤独。
PS:今年春天,《中国青年》杂志跟我约稿,让我写一写友谊的话题,于是我想起了江宝宝。今天是她的生日,也是时候把这篇文章发出来了。祝我亲爱的朋友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