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年味儿
渐无书
日暮乡关,乡愁在游子的舌尖上。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小孩小孩,你别哭,过了腊八就杀猪。”
一串童谣把我的思绪带回到童年的家乡,童年的春节,萦绕在记忆里的年味儿又蒸腾鲜活起来。
我的家乡是冀中平原一个小村庄。腊月二十以后,家家户户的烟囱里便炊烟不断,肉香、面香、鱼香、油炸的香气在小村庄的上空萦绕,告诉人们,年来了!这年味儿像黄土地一般朴实无华、又滋味悠长!
腌腊八蒜
腊八是过年的序曲。除了家家户户都要吃的腊八粥之外,腌腊八蒜是每个主妇不能忘记的重要事项。
腌腊八蒜特别简单。所需不过是数头大蒜、米醋和一个洗干净的大玻璃瓶子。
主妇从蒜辫子上揪下来几头饱满的大蒜,放到一个小小笸箩里,端到屋里炕沿上,一边哄着孩子,一边轻轻把蒜皮剥下。白白胖胖的蒜被倒进事先准备好的玻璃瓶子里,倒醋,与蒜齐平,盖盖,密封,齐活。奶奶得了口疮,从轻白的蒜皮中挑出又薄又韧的,贴在疮口上,说是偏方,可管用了。
不几天,白生生的蒜就慢慢的变绿了,那绿色一点点扩大,最后,整瓶蒜都成了翡翠一般的绿色。
过年吃肉饺子,就着几瓣腊八蒜,清新爽口,祛油解腻。
杀猪
农村杀猪是大事,是男人们操持的事。
几家乡邻找杀猪师傅商定好日子。到日子,在村里空场上,或是谁家的大院子里,支起一口大锅,干柴旺火,烧开一大锅热水。各家的猪被捆得结结实实,抬到当场。喂了一年的猪,膘肥体壮,哼哼唧唧地躺在地上,馋了一年的孩子终于盼到了这天。
杀猪师傅气场全开,一把尖刀捅到猪脖子里去,割断猪的动脉,温热的血从口子里流到事先准备好的大盆里。这个过程,是不给小孩子看的,家大人口里喊着“一边玩去,杀完给你们炖肉吃”,把孩子轰走。
血放完了,搪瓷盆端走,这血要做成血豆腐。
杀猪师傅用烧开的热水给猪褪毛,把一头大猪,庖丁解牛般,轻松分成几个大块。主家乐呵呵得扛回家去。为了表示对杀猪师傅的感谢,一些猪内脏、下水什么的,会送给杀猪师傅。
一头大猪,按照四肢,分成四部分,用锋利的铁钩子穿过猪腿,悬吊在房梁上,防着被耗子闹。那时没冰箱,农村的闲屋子没有暖气,不生烟火,一个晚上,猪肉上就有了冰碴子。
后来,自家养猪的少了,开始去买肉。腊月十五、六,三五个农村爷们就开始去各个村的去集市上,相看猪肉,询问价格,走个三个来回,就用大麻袋扛回半扇猪来,带着些兴奋,耳朵边夹着烟卷,黑红的脸上透着笑意。
这么多猪肉怎么个吃法?
男主人拿起大菜刀,开始对猪肉分分捡捡。先剃出好几大块瘦肉,留着剁馅、包饺子、炸丸子、炒菜;再把白花花的肥猪肉、板油剃出,准备炼成猪油,明年几个月的炒菜油就有着落了。
炖肉
家乡的炖肉是最粗犷、最原始的做法,却最香,永远能轻松勾起孩子们肚子里那条馋虫。
分拣剩下的猪肉,还要再细分一下,排骨单剃出来,猪头、猪蹄先洗剥收拾干净,用烧红的通条烫掉不好清理的猪毛,烫猪毛的味道飘了满院子,直呛鼻子。剩下的,切成四寸见方的方子肉。
灶台上的大锅早就填满了水,收拾好的猪肉放进去,再找一片白粗布,把花椒、大料、茴香籽、肉蔻、白纸、桂皮、老姜,包起来,一条白线扎紧,扔进锅里。
平时做饭用的是玉米秸、麦子秆。炖肉,这些柴火可就不行了,得用干柴。比胳膊还粗的干柴劈开,点燃,旺旺的大火就烧起来了,呼呼地舔着锅底,锅里咕嘟咕嘟得冒着泡,血沫子一点点浮上来,随着翻滚的肉汤,卷成团,铁勺子一伸,就撇了出来。
肉香味慢慢飘开了,馋嘴的孩子,口水早就收不住了,一趟趟跑进灶间,问“熟了吗?能吃了吗?”
其实从肉味飘香到吃到口,怎么也得两个钟头。
“快了,快了!”家大人这样安慰着,用一根筷子对准方子肉的猪皮扎下去,等到噗嗤一下,筷子顺顺当当扎进去了,就减缓了续柴的频率,旺火大烘改成小火慢炖。
从锅里把方子肉一块块捞出来,主妇早就把家里的瓦盆、瓦罐、小瓮洗刷干净,方肉一块一块整齐码进去,码上一层,撒上一层粗盐,如此重复,眼看着盆盆罐罐都码的严严实实,封好盖子。
北方特色的腊肉,来年用作炒菜、炖菜,或是切成薄片油煎夹饼,都是相当的美味。
锅里剩下的排骨、肘子终于骨酥肉烂了,捡出一些,装在小盆端到孩子们面前,肉香四散,热气蒸腾,孩子们连烫都顾不上了,伸手拿起一根大骨头就啃起来,吃得满嘴满脸。这边一根还没吃完,已经伸手去拿下一根了,一年之中,只有炖肉这天能放开肚皮。太香了,太期待了!家大人笑呵呵地站着,满足地看着孩子们贪吃的模样。
锅里的肉汤也是好东西,里面不少肉渣呢!人们大都是放些红薯粉进去,做成焖子,切了当凉菜吃,不油不腻。
蒸馒头
华北平原以小麦为主食,馒头是过年的必备之物。
和面的大盆足有澡盆那么大,巧手的主妇们早早用酵子兑好面,放在灶台旁边。灶台边暖和,面能发的又快又好。面发好了,从大盆里拱起一个大大的穹顶,用手轻轻扒拉来,里面是松散的蜂窝状,有一股酸味。这面还不能用,蒸出馒头来是酸的。主妇用碱兑好水,一边往里加碱水,一边加面粉,直到面团又白又软,没有酸味了,面就活好了。
在大案板上揉开,揉捏擀搓,大面团变成一个一个拳头大小的馒头。水开上屉,十几分钟,起锅,一个个散发着麦香的大白馒头出锅了!
除了馒头,还得变点花样。有切成剂子直接蒸的卷子;巧手拧出来花样的画卷;里面包上红豆馅的豆包、包红糖的糖包;还有做成花型的花糕,花沿上点上几颗枣。虽然都是面食,尽可能作出丰富多彩的样式来。
家乡有个说法,人家蒸馒头时不能去串门,会踩塌了人家的馒头顶,整出的馒头是塌的。不得不去的时候,要拿柴火在人家灶膛搅两下。不知道这个讲究是什么来历,人们也不追究,口口相传得保持着乡村的坚守。
炖鲅鱼和炸带鱼
家乡的年年有鱼,更多的是鲅鱼或者带鱼。家乡不靠海,却喜欢吃海鱼。
过年的集市上,鱼贩子拖拉机的后斗里是满满的鲅鱼和带鱼,冻得邦邦硬,带着冰凌子,散发着鱼腥味。青白的鲅鱼选上20来条,带鱼来上四五条,回到家,洗干净,去腮、去内脏。
鲅鱼是炖的。葱姜蒜炝锅,酱油醋料酒添水,鲅鱼一条条在锅里摆好,各种调料放好。表面盖上几层大白菜叶子,小火慢工,在锅里慢慢炖去吧,千滚豆腐万滚鱼,家乡人吃鲅鱼讲究的就是个味道浓厚。
等鱼刺炖软了,鱼就可以出锅了,白菜叶子成了棕色,吸满了鱼香和调料香。吃饭时,家大人把鱼肉夹进孩子碗里,把白菜夹到自己口里。
带鱼是炸的。先用大剪刀剪成7、8公分长的鱼段,盐腌一会儿入味,下油锅,油炸的鱼香立刻四散开来。金黄的炸带鱼,外焦里嫩,孩子用手扒拉着择出鱼刺,忙不迭地把鱼肉塞进嘴里。带鱼炸完了,还剩下点腌带鱼的汤,会过日子的主妇,舍不得倒掉,兑上点水、加上点面粉,调成糊糊,锅底一点油就能做成好吃的“咸食”。
炸好的带鱼放在阴冷的屋子里,下次吃的时候,下白菜红烧一下,够吃到正月十五了。
冻豆腐和炸豆腐泡
谁家过年都得买上一大盖帘的豆腐。一样豆腐,多样吃法。
一部分留着,可以熬菜时做配菜、可以加点小葱或者白菜心凉拌。一部分切成一寸见方的小块,可以炸豆腐泡,做冻豆腐。
冻豆腐特别简单,只需要把切成小块的豆腐,放在高粱杆编成的盖帘上,用绳子四角兜起,挂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即可。天气严寒、北风飕飕,不出两天,豆腐里的水分就跑没了,从白生生的嫩豆腐变成豆黄色的小蜂窝。熬菜时,放上一把,里面吸满了各种食材的味道,加上本身的豆香,一口要下去,汁水满嘴。
炸豆腐泡,和冻豆腐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切成小块的豆腐下油锅,炸成金黄出锅,里面还是白生生的、有点小蜂窝的嫩,外边是香脆的皮,小孩子最爱吃了。
炸丸子经常和炸豆腐泡同一天进行。预留的瘦肉拿出来一些,菜板上咣咣咣响起了剁肉的声音,街上的人都能听到,开起玩笑,“这是谁家剁肉呢,木头渣都剁进去了。”
剁好的肉馅分成两半,一半留着大年三十包饺子,一半调上各种调料做成肉丸子。家大人从虎口挤出圆圆的丸子,下到油锅里几个翻滚,变成金黄色,看着就馋人。
炸东西时,家大人不让孩子进灶间呆着,因为没有吸油烟机的农村土灶,油烟太重。馋猫一般的孩子,时不时溜进灶间,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把丸子,两段带鱼。
包饺子
包饺子是年前的重头戏。
大面盆和好面,湿白布盖上,醒一会儿。趁这功夫,做馅。
大白菜是北方农村的当家菜,过年的饺子大多是白菜猪肉馅的,偶尔能有一小把韭菜,包几个猪肉韭菜的,很快就被孩子们抢光了。
大白菜剥去外面的干叶,用水洗洗,剁成碎末,放在盆里,撒上些咸盐,杀杀水,屉布包住一兜,身强力壮的男人两手用劲,按在菜板上,菜叶里的汁水随着劲道,慢慢流走了。
挤好水的白菜馅,和早就剁好的肉馅拌起来,香味已经出来了。
面醒好了,光洁柔软。
妈妈弄面,和面,揉面、揪剂子、擀面皮,
爸爸包饺子,孩子们偶尔来客串一下,自告奋勇地包几个奇形怪状、或者漏肚子、张着嘴的饺子,甩手跑了。
家乡的风俗,正月初一到初五的饺子都要三十这天包出来。不是当天的吃的饺子,还要在盖帘上多撒些面粉,饺子之间的空隙也要大些,避免粘连。
眼看着,面和馅都越来越少,饺子在大盖帘上摆成了一圈一圈的花。
包完饺子,再打扫一遍庭院,用面粉熬些糨糊,大红的对联贴起来。
傍晚时分,在自己家门点燃一捆谷秸,家乡叫“燎草”。大竹竿子尽头绑上一挂一万响的红鞭炮,半大小子举起来,噼里啪啦的声音震响了整个村庄。
忙碌可以告一段落了,用作储物间的房间里,摆的满满的,各种吃食,收好盖好。未来的几天里,人们可以享受勤劳制作的美味,享受一年来难得的清闲时光。
怀念家乡的年味儿,不光是食物的味道,更是一家人在一起忙忙活活的热闹、温馨。
那时,我们年少不知愁滋味。
那时,虽然穷,但父母用尽全力去打拼,竭尽所能给孩子提供更好地生活。
那时,我们的父母如泰山一般年轻健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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