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周五,由诺亚·鲍姆巴赫执导、斯嘉丽·约翰逊和亚当·德赖弗主演的《婚姻故事》终于在Netflix上线。
也是在本周刚刚揭晓的哥谭独立电影奖上,影片包揽了最佳影片、最佳男主角、最佳剧本三项大奖,成为当之无愧的大赢家。而在之后的各种奖项上,总能看到本片的名字。毫无疑问,它将会是今年颁奖季和来年奥斯卡最热门的种子选手之一。
其实《婚姻故事》在今年威尼斯电影节首映后,就让人看到了它的奥斯卡相,一经首映收获了外媒的一致好评,到现在烂番茄上也保持着97%的好评率,MTC评分高达94分:
豆瓣上,则获得了8.8的高分,好于97%的爱情片:
而在真正看过之后,也发现这个评分,一点都不夸张。我甚至觉得可以更高一些。
因为这部电影,后劲真的很大——甚至在字幕结束之后,我还久久沉浸在情绪之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味其中的细节。
和我们昨天刚刚推荐过的韩国电影《82年生的金智英》相似,《婚姻生活》展现的生活同样很残酷,但最终传递给我们的,却是人与人之间的羁绊与温暖——
那种“我爱你,但总是不小心伤害你”,以及“我永远都不会停止爱你,但我也无法和你在一起了”的复杂情感,让人在直面婚姻真相的同时,又总是被细枝末节的温暖所打动。
如果说,《82年生的金智英》是一次无声的呐喊,通过对家庭关系的描述,由小及大地反应着整个社会对女性群体的压迫与不公,强调着个人面对大环境的无力与抵抗——
那么《婚姻故事》则是一次温柔的凝视:
它更注重在亲密关系里的两个人,如何在自我价值的实现和为爱所作的牺牲之间寻求平衡;以及,当这种平衡被打破后,又该如何面对彼此和家人。
影片的故事很简单,就是记录了一对曾经相爱的夫妻打离婚官司的整个过程。
导演诺亚·鲍姆巴赫选择了一个特别反讽的开场。
饰演丈夫的亚当·德赖弗和饰演妻子的斯嘉丽·约翰逊,先后以“我所爱的***”为主题,讲述着对彼此的看法。
整个开头,旁白部分的画面,特别的细致,选择的都是日常生活中稀松平常的小细节。在不急不缓的旁白声中,一个互相扶持,彼此关爱的三口之家,慢慢地展现在观众面前:
可爱粘人的孩子;经常泡茶不喝、总忘记关橱柜门,却能细心给一家人剪头发的演员妻子;吃饭狼吞虎咽,好胜心强,和儿子玩游戏还要动真格,却又能照顾好一家人起居的剧作家丈夫。
满满的生活细节,怎么看都令人觉得完美。就连字里行间的小抱怨,都透着爱情的甜蜜。
然而,画风一转——
所有这些美好的描述,只是婚姻咨询师为了拯救他们的婚姻,布置下来的家庭作业。而身为妻子的约翰逊,甚至没有勇气或者说没有意愿,去读出自己对丈夫的那部分表述。
到这里,影片才开始不到8分钟。但我们已经因为情节上的迅速反转,产生了情感冲击,从一开始就对这对夫妻的婚姻生活,有了惋惜的情绪。
同时,那些对生活细节的细腻表达,也让人产生了强烈的代入感。抛开剧作家和演员的身份,他们的日常生活,就是我们普通人的生活。他们的婚姻故事,也是我们大部分人正在面临,或终将面临的。
这种通过细节展现情感,捕捉情绪的方式,在影片的后半段还有很多。
比如,被亚当挂在钥匙扣上的,那把斯嘉丽送给他的裁纸小刀,不仅寄托着亚当对斯嘉丽的留念,也见证着这段感情的变化:
当初,在和谐的家庭氛围里,用刀假装割伤自己的时光,有多欢乐;如今在家庭观察员面前,因为紧张和心不在焉,而割伤自己的窘迫,就有多挫败。
但哪怕是这个时候,导演还在用温暖的细节,传达着亚当对孩子的爱。
因为被刀割伤,又得在观察员面前强撑着,以致流血过多,倒在地上的他,为了不让来厨房觅食的儿子发现异样,轻轻地转身,把受伤的胳膊压在了身体下方。
导演诺亚·鲍姆巴赫一直都很擅长刻画人与人之间这种细腻的情感。从《鱿鱼和鲸》《美国情人》《弗朗西斯·哈》,再到这部《婚姻故事》,他总是能把个人的情绪,以及个人和他人之间的情感联系,刻画的真实质朴且生动。
而《婚姻故事》里,斯嘉丽和亚当婚姻问题的症结,也是一个现实到不能再现实的理由。
那就是,女性作为独立个体的属性,被无视了。
这里特别要提及的是,导演诺亚·鲍姆巴赫并没有用常规的手法去塑造一个因为没有爱而分崩离析的家庭,也没有选择塑造一个全职太太的角色,去突出家庭主妇们的牺牲与付出。
而是把斯嘉丽·约翰逊饰演的妮可,定位成了一个受过高等教育、有想法、有工作,能同时兼顾事业和家庭的人。而且,在她意识到失去自我之前,她的家庭从世俗意义上说,是很有爱的。
可正是这种还不错的条件,展示出了更残酷的真相:
哪怕是这样一个明显存在着爱的家庭里,女性依然“被不存在”着。
哪怕是这样一个对自己有经济支配权的人,也不得不面临两难的抉择,不得不为了丈夫的导演事业,违背自己最初的意愿,牺牲在洛杉矶的演员事业,跑去纽约做丈夫的剧场演员,最后成为附属品。
这种主动选择的牺牲,往往比被动的牺牲要更隐形,也更伤人。因为,被迫牺牲还能归责于环境或社会,还能用自我意志实施反抗。而主动的退让,还要多一层自我的撕裂与挣扎。
而这,也让影片对女性或者家庭生活中女性地位的关注,具有了更明显的普世性意义——它几乎囊括了亲密关系里,所有仍在挣扎的女性。
除此之外,《婚姻故事》也没有回避一段关系濒临终结时的一地鸡毛。
原本打算好聚好散的两人,因为事业分隔在洛杉矶和纽约两地,不得不面临争夺孩子抚养权的问题。而由此介入的律师和官司,自然让事情开始变得难堪。
夫妻之间的情面,在只为争胜好斗的律师面前,都是无用且有害的。对他们来说,打一场漂亮的胜仗再获取高额的酬劳,才是王道。
而影片对这场官司中各方的处理,也很有意思。
官司的进程被塑造成了男女性别层面的对立:男方请的是男律师,女方则是女律师。
斯嘉丽的律师,不停地强调要分走男方一半的财产;而亚当的律师,则拼了命地想要挖掘女方的把柄,以便攻击。
男方律师称,女方只会从疯狂出发,不讲理性。
而女方律师则认为,男人对女性要求太多,女人需要完美到像圣玛利亚一样,生完孩子还是处女之身,而自己则像上帝一样,在孩子面前根本不会露面。
讽刺的是,两个本该理性客观的职业律师,却始终拿着世俗的偏见在办事。
同时,为了获得胜利,他们在法庭上你来我往地将夫妻俩想要为对方捂住的软肋,一个个地抛了出来。
而被卷入争执漩涡的两个人,不仅失了钱财,也失去了体面。
而我也特别喜欢这场律师戏的处理,两个律师唇枪舌剑、添油加醋地讲出对方代理人的种种不是,你说他是出轨、控制欲强、不关心家人的丈夫;她说你是酗酒、吸毒、疯疯癫癫的妻子。两个律师在小事上尽可能夸张,把对方描述成自私、堕落、不负责任的丈夫与妻子。
这时,镜头不经意间,会扫到这对夫妻尴尬且不安的表情。原本只是要和平离开彼此,让大家避免各自伤害。如今却让这个过程成为对彼此最大的伤害,这又是何等无奈与讽刺。
当这对夫妻意识到,事情在向着互相伤害的方向快速发展,并打算挽回的时候。影片中最激烈的一场争执戏也出现了。
两个人从试图用最开始顾及情面的方式解决问题,到最后不顾情面的破口大骂,前后只花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失去理智的两个人,都恨不得用最狠毒的话来攻击对方:
“想到和你上床,我就想剥掉自己的皮。”
“每天醒来,我都希望你死了!死得透透的”
——导演用这种极其真实,却又极其残酷的话语,透露出了生活的另一个真相。那就是,我们始终控制不住自己,用我们能想到的最残忍的话,去攻击最爱的人。
这些话,我们不会对陌生人说,因为要保持礼仪和体面。但我们会施加于最亲近的人,因为我们知道他们的软肋,知道对方爱我们。所以,哪怕我们用了最锋利的刀子,站在对面被捅到的那个人,还是会选择原谅。
在某种程度上,观看《婚姻故事》是一个极其艰难的过程,甚至影片后半程,我几乎是哭着看完的。因为它太过真实,真实到无法辩驳,也真实到它会在每一个人的生活中上演。
我们目睹一段幸福、美好的关系的死亡,亲临着一场无比日常却又无比深刻的人间悲剧。曾经的美好有多么动人,如今的破裂就有多么令人遗憾和心痛。
在创作影片时,导演兼编剧诺亚·鲍姆巴赫带入了个人的经历,用一个个细微的情节触动人心,引发共鸣。而在强大的文本之外,影片的感染力更来自于斯嘉丽·约翰逊和亚当·德赖弗两位主演。
鲍姆巴赫回忆说,通常他以导演的身份创作电影时,总是会和作品本身保持一定的疏离感,然而在《婚姻故事》的拍摄过程中,他却很难保持距离:
“我发现我被正在发生的事情,被演员的表演所影响。演员们将自己代入到了角色之中,这似乎已经不是我的电影了,我好像正在观看一部属于他们的电影。”
可以说,他们在影片中献出了各自近几年来最好的表演。相信在今年颁奖季和明年奥斯卡上也会有所斩获。
虽然《婚姻故事》很残酷,也很伤人,但这不是影片最想告诉我们的部分。
事实上,导演诺亚·鲍姆巴赫选择用一个离婚的故事,去探讨婚姻的真谛。抛开一切美好与不堪,婚姻本质上,仍然是人和人之间的羁绊,以及这种羁绊带来的温暖——
因为我们是活生生的人,所以我们会有情绪、会有敌意,但也因为我们是活生生的人,我们也会有爱。
这些对簿公堂的无情、这些希望对方去死的狠话、这些暴露在彼此面前的不堪,只是为了让影片中那些微不足道的细节和互相关心,变得更有力量。
导演用交叉叙事的方式,把家人间相互扶持的细节、夫妻对彼此的关心、丈夫与儿子的互动以及他与岳母朋友般的关系,无缝衔接进了那场不太令人开心的离婚官司里。
在保留住了婚姻关系真实性的同时,也给予了它最大的善意。
影片中有一场触动人心的戏,搬了新家的妻子,因为房子大门没法关上,打电话给丈夫。而还处在离婚官司中的丈夫,因为担心妻子的安全,大晚上开车跑去给她检查电路,修理大门。
一家三口,齐心协力把大门关上的那一瞬间,丈夫和儿子被挡在了门外,而妻子留在里面。
当两人望向对方时,谁也不会觉得对方是自己的敌人——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到的只有对彼此的留恋和爱。
而比起那些恨意,这个相互扶持的瞬间,才更有力量,更打动人,也更值得被记住。
归根结底,在一段关系中,最珍贵的还是和彼此的羁绊。
婚姻生活的结束,并不代表一段关系的泯灭。分开了,并不一定要是敌人,也不需要只剩下伤害。
就像斯嘉丽在开头没念完的,那封写给丈夫的信里,最后提到的。
“尽管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但我永远都不会停止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