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天涯

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我,这是一把美产柯尔特眼镜王蛇型左轮手枪,浑身赤金,口径9mm,全长292mm,重量1190g,弹容6发,被一个小个子女人握着,子弹已经上膛,从扣动扳机到子弹穿透心脏一共需要0.63秒,0.63秒后,如果有一个人愿意为我流一滴眼泪,我这一生就算成功。

要找这样一个人并不容易。我没有朋友,曾经遇到那么三个人,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不会觉得寂寞,只是一个骗了我,一个要杀我,另一个我要杀他。父亲更不会为我流泪,此刻他比刀如痕还想杀我。思来想去大概也只有何不吹愿意为我哭几次,如果他还活着,会先哭三分钟表示哀悼,然后加点少儿不宜的情节把我的故事卖给色情杂志。

何不吹是我师兄,我大一的时候他大三,我大三的时候他……好吧,我就没读到大三。我们在春季认识,那时节植物发芽,动物发情,日历上明确指出宜交配,所以就连学校里最隐蔽的角落也被小情侣们开辟成战场,我无处练拳,只好去图书馆看书。

如果知道这是噩梦的开始,那天宁愿跟尹希夷逛八小时街把脚走残,或者在寝室和程初隐追各种狗血电视剧。悲剧开始的时候来不及阻止,唯一能做的就是看悲剧完成。

那天我挑了何不吹旁边的位置坐下,并在他专心致志写《变态杀人狂练成手册》时指出铁梨花只适合女性,于是何不吹停下笔跟我讨论变态杀人案例,什么开膛手杰克、公牛比尔、不举俄罗斯杀人狂、同性恋食人王、掏肠食人案、挖眼抛尸案、酒鬼蔷薇圣斗案,后来又从炮烙、车裂、剥皮、抽肠、烹煮、锯割、灌铅谈到双性恋、恋童癖、恋物癖、异装癖…..

尺度之大,美国最高限制级电影也不过如此。等我们说完起身回宿舍的时候,发现方圆几米之内都没有人坐,所有同学看我们的眼神都怪怪的,之后连续几天去图书馆,身边的座位都没人敢坐,就算有人坐了,几分钟后会被好心的同学拉走。

何不吹说:“我以为我是这座学校里最黄最暴力的,现在承让了。”

我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滚你大舅爷,老娘只是博学而已,抵制牛鬼蛇神的最佳方法就是了解它们,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何不吹又说:“我觉得你学医的动机特别不纯,说吧,是不是为杀人放火服务?”

我说:“快看,前面有个前凸后翘目测D罩杯的美女,哪个学院,哪个年级,有没有男朋友,有没有女朋友?”

何不吹定睛一看,忙整理衣服头发,边说:“完了完了,今天跟她约好去吃饭看电影,跟你聊那些社会主义不良思想的时候竟给忘了。”

“我勒个去,你自己爽约跟老娘有半毛钱关系啊”,我轻轻拍了何不吹一掌,意识到问题时何不吹已经飞出两米,重重摔在他女朋友,也就是那位是猪都想拱的女神脚下。这年代,美女都是配野兽的。

目睹何不吹惨状,他女朋友也就没有追究他爽约的事。他女朋友走后,何不吹对我拱拱手道:“多谢,就此躲过一劫。”

“不用多礼,医药费你自己掏就可以了。”

“想得美,不过话说回来,只要你帮我一个小小的忙,医药费的事可以商量。”

我打了个响指:“成交!”

何不吹所谓的帮忙是帮他偷试卷。何不吹的系主任五短身材形容猥琐,却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跟何不吹同一个班。系主任将女儿当做掌上明珠,并有意将女儿许配给某高官公子,本来一切尽在系主任掌握中,可半路杀出个何不吹拐走了他的掌上明珠。系主任怀恨在心,平时处处为难何不吹,今年系主任教机械制造理论,扬言要把题目出的特别难让何不吹过不了,无辜的同学被何不吹连累,怨声载道苦不堪言……所以何不吹决定让我走而挺险。

何不吹出院后,选了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带我潜入教学楼。系主任办公室在五楼,窗户外没装铁栏杆,我轻轻一跃跳上二楼窗户,然后手脚并用三下五除二爬上五楼。

两岁时父亲便开始教我叶家的十二路拳法,所谓十二路,就是模仿十二种动物最擅长的动作,猿猴善攀援,豹取胜于速度,象稳马耐力好……而模仿动物的十二路拳法最后却归宗于植物。父亲说,人模仿动物,动物模仿植物,植物模仿太阳,太阳模仿宇宙,整个世界就是不断地模仿。人模仿动物是形,模仿植物才是本心。

系主任的抽屉锁着,我从兜里摸出铁丝,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撬锁。正聚精会神撬着锁,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我顺势往桌底一滚,我父亲从小锻炼我夜视的能力,虽然没有达到真正的夜视,但也能依稀看见走进来的是一个年轻后生。

“出来吧,钻锁眼声音那么大,我想听不见都难。”那人站在桌子面前,悠悠说道。

我狼狈地从桌底钻出来,却见那人手里已经拿着一份试卷了,忙问道:“你怎么打开抽屉的?”

“用钥匙啊”,那人晃了晃手里的钥匙,“技术烂就别干这行,蹲号子可不是闹着玩的,小丫头片子干什么不好,偏偏要做贼,这世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我撇撇嘴:“说的你好像没做贼似的。”

“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我怎么能叫做贼,这试卷本来就是给我们考的,我只不过提前拿到而已。这钥匙迟早要换还回去的,叫借用。现在的年轻人啊,我觉得我没法跟你们沟通。时代变了,我他妈的也老了。”

“叶孤眠,你怎么也来了?”何不吹走进办公室,一脸惊诧。

一问才知道他们是同班同学,叶孤眠担心班上同学都挂科,所以偷了系主任的钥匙来办公室给班上同学复印试卷。

“何不吹,这是你请来的武林高手?从二楼徒手爬上来,用的是哪个门派的招式?”复印试卷的间隙,叶孤眠叠着手,倚在墙上饶有兴致地望着我。

父亲曾叮嘱我平时切不可随意卖弄功夫,更不能说出所学门派,所以我扯了个谎:“这是我初家流传下来的行云流水拳。”

“哦,你姓初?初家行云流水拳,许久不过问江湖,出了这么一个门派竟然都不知道,果真老了啊。”叶孤眠这么说的时候,眼睛死死盯着我,显然不相信我说的话,“既然有机会遇见高人,不妨指教指教。”

叶孤眠没有给我拒绝的机会,一个鲤鱼打挺越至我身前,右手勾起一招探阴爪直击我面门,这是叶家十二路拳法的鹰拳,诡谲多变凌厉无比,使此招时全身力气汇聚于手指,十指如钢铁般死死钳住敌人,轻则骨折,重则骨头粉碎落下终身残疾。看来叶孤眠是叶家人无疑。

父亲视叶家人如死敌,教我习武便是希望我能代他铲除叶家,现在我武功未成,当然不敢使叶家十二路拳法暴露自己。紧急时刻想起“本心之至,物非物也,形为无迹,不变之变,天下万变”的武训,这是叶家老爷子,也是我父亲师父的练习心得,讲的是要模仿植物,以不变应万变。

当下丹田灌脚,使双足牢牢抓于地面,仿佛生了根似的,当叶孤眠打过来的时候,我便直直倒下,他收招我便又直直站起来,像不倒翁一样,如此反复几次,不管叶孤眠换到哪个方向,他始终打不到我。我心里也暗暗惊诧,这方法是以前没试过的,和模仿动物的招式相比,模仿植物才是最高级的武艺。

“果真是初家的拳法?”叶孤眠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满腹狐疑地问我。

“不然呢?你见过这样的功夫?这是我父亲玩不倒翁的时候获得的灵感,命名为初家弹弹弹。”

四十份试卷终于复印完,把一切复原后赶紧溜之大吉。路上叶孤眠说:“今晚上的事只能有我们三个人知道。”何不吹握紧手中的试卷,狠狠点了点头:“两位大侠,偷试卷之恩没齿不忘,至于你们比武那么点破事,我不感兴趣。”

叶孤眠住在校外,何不吹和我都住宿舍,我们在路口分别。

走了几步,突然听叶孤眠在身后问:“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初我。我妈从《胡笳十八拍》里找的典故,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

四年后我和叶孤眠并排躺在沙漠的夜色里,他告诉我,从这晚之后他经常梦到一个穿夜行服的女盗贼,脸上系着纱布,每当伸手揭开纱布的时候他就醒了。

那晚回寝室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父亲叶孤眠的事,父亲沉默良久,要我千万不能泄露自己身份,另外抓紧时间练拳和看书,时机一到就上山清修。虽然父亲和我早改名换姓隐藏人间,但还是怕叶孤眠看出端倪,所以练拳时更加谨慎,午夜找个绝对安全的地方,黎明时分偷偷回寝室小憩。

父亲原名卢致和,是叶家第十五代传人叶良卿的大徒弟。父亲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又能脚踏实地勤学苦练,为叶家立足武林威慑华北立下汗马功劳,因此深得叶良卿喜爱。叶良卿有三个儿子,武艺虽说过得去,但要想叶家威名在老爷子死后仍能保全,却是个难题。因此叶良卿认父亲做干儿子,并把女儿叶素嫁给父亲,一方面让父亲死心塌地归附叶家,另一方面让叶家人充分接纳父亲,想把父亲培养成叶家的继承人。

武林规矩,师父不会轻易把看家本领传给徒弟,最精妙的武学技艺只能传给继承人。叶良卿临死之前,将他几十年武学精义悉数教给父亲。老爷子一死,叶家三兄弟联合其他师兄弟逼父亲交出老爷子武学精义,并以刚分娩的母亲和刚出生的我做要挟。父亲答应交出来,叶家三兄弟还是不肯放过父亲,在老爷子灵堂展开一场血战,母亲出来阻止被叶家人误伤,父亲拼尽全力带我突破重围,却身受重伤再也无法习武。

此后不久母亲力衰而亡,父亲带着我亡命天涯,在他一干好友的帮助下,我们才得以在皖南一个小山村安定下来。父亲虽无法施展武艺,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老师,在他的悉心教导下,我很快掌握叶家拳法。父亲说,我现在的水平,足以武林中夺得一席之地。

父亲无以为业,当我满十岁后在本地黑帮当拳师,训练一堆大小流氓,那时候我还没有上学,跟着那一大帮人一同学习。后来父亲发现我满嘴脏话,学大人抽烟喝酒,意识到问题严重性才将我送进学校学习,还谎称我上四年级。

上学的这些年,白天边打瞌睡边学习,晚上几乎通宵训练,练到后来,精力越来越充沛,一天可以只休息三四个小时。高考前父亲也考虑让我要不要再念书,想到武学的最高境界和宗教哲学脱离不了关系,如果没有强大的知识支撑,悟性再高资质再好也不能达到最高境界,所以我才来到这所学校的医学系。宗教哲学可以自己看书问老师,但人体结构的精妙只能通过医院解剖,别人学医为救人,我学医只为杀人。

第二天早上我和室友刚出宿舍,就看到叶孤眠玩世不恭地站在楼底,手里拎着两份早餐。和他打完招呼正要走,叶孤眠一把拉住我:“干嘛呢,没看到我在等你吗,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么没礼貌。”

“靠”,我甩开他的手,“我怎么知道你在等我,我跟你又不熟。”

“怎么就不熟了,现在年轻人是不是记性都不好,昨晚我们还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天雷地火……”说完还用极猥琐的眼神望着我室友。

尹希夷忙说:“那个,我们还有事,初我我们先走了啊,你和学长好好发展,事成后记得请我们吃大餐。”然后和程初隐、肖殷扬长而去。

我知道叶孤眠无非是想弄清楚我的身份,才用这么LOW的招数,以为我没看过狗血电视剧和狗血言情小说吗?既然他主动试探,我也就将计就计,一方面让他对我目前的身份深信不疑,另一方面说不定可以刺探叶家的消息。

按我父亲的说法,我出生时,叶家大儿子生有一子,二儿子生有一女,那么叶孤眠就是叶家长孙了,也是叶家未来的继承人,怪不得在这件事上这么热心。望着身边仇敌的后人,我动了杀机,等将来清修成功,叶孤眠将会是我第一个要杀的人。想着,嘴边不自觉露出微笑。

“笑什么?”叶孤眠注意到我的情绪变化。

“有这么一个英俊潇洒的学长献殷勤,你觉得我能忍住不笑吗?学长,你是不是觉得我长得蛮好看,胸也挺大,就想泡我啊?那你到底是想跟我谈恋爱,还只是单纯地想跟我上床?”

时间正值上学高峰,身边吃着或拎着早餐的同学不断地往这边望,一些还在叽里咕噜议论着。我走在他们中间,脸部红心不跳,反倒叶孤眠窘迫了,但这窘迫只维持了半秒钟时间。

“学妹够爽快,不愧是女中豪杰”,叶孤眠拍着我肩膀,皮笑肉不笑地说,“既然这样我就直说了,我想和你边谈恋爱边做爱,如何?”

我重重拍叶孤眠的肩膀:“师兄也真够爽快”,如果是普通人,我这一掌拍下去半多废了,叶孤眠只是皱了皱眉头。我心中暗道:“谁叫你自己送上门来,以后有你受的。”

“只不过,我初某人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比你高、比你帅、比你白、比你瘦、比你有钱、声音还比你好听,听着就能怀孕。所以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叶孤眠眉头一皱,思忖道:“喔?我们学校还有这号人?为今之计,也只有打死他了。”

我狠狠掐了叶孤眠一把,痛得他龇牙咧嘴,失声痛哭道:“学长,你不能这么做呐!但是,你可以选择掰弯他啊......”

叶孤眠双手一拱,到:“学妹真是冰雪聪明,瞧我这记性,竟把这茬忘了...不过这么伟大的事业,应该交给伟大的人完成,待会我去找何不吹。那人姓甚名啥,哪个学院哪个专业?”

“我要知道他叫什么、哪个专业,我早跑上去扑倒他了,哪里轮得到在这里和你瞎逼逼...我只是在食堂打饭的时候看过他一眼,他长什么样都快忘了,只记得穿一件黑衣服...”

从这之后,叶孤眠一有空就来找我,一边斗嘴一边套话。算起来,卢致和的女儿应该跟我一般大,而且我还会功夫,差不多和他打个平手...要是不怀疑我,那就是真的蠢了。

父亲给我伪造的身份,是他一个朋友的女儿,他朋友姓初,便给我取名初我,一家人在徽州做小本茶叶生意,很普通的家庭。就算叶孤眠去徽州调查,查到的也只有这些。

身份这块滴水不漏,叶孤眠便隔三差五找我切磋武艺,每次比试我都刻意隐藏叶家的招式,而叶孤眠步步紧逼毫不相相让,时间一长很难招架。

父亲来武汉看我,主要是看我功夫有没有精进。看我打完整套拳法后,父亲眼睛放出光芒,说:“初我,你已经进入了另一个境界,我要带你去山上清修一年。”

办好休学手续,接下来就只等父亲告诉我上山的日子,这几天没去上课,晚上跑到山上练功,白天则睡觉吃饭看狗血言情剧。一天正躺在床上看《主君的太阳》,却接到何不吹的电话,说要为我践行,顺便庆祝他机械制造高分通过。

到达学校门口小饭店的时候,何不吹和叶孤眠面前已经摆了好几个啤酒瓶,看到我,何不吹开了五瓶啤酒,说:“喝了这些酒,迟到一小时的事就一笔勾销。”

“妹的,迟到怎么可以怪我,我电视看得好好地,是你们硬要我过来,还有理了哈。”

“学妹啊学妹,要我怎么说你,你也太不务正业了吧,习武之人竟然看韩剧。”

“滚你大舅爷,老娘喜欢看什么就看什么。”

叶孤眠给我盛了碗饭,说:“学妹啊,温柔贤惠还是得学习的,不然在21世纪很难嫁一个好男人。”

我翻了翻白眼:“别说好男人,21世纪连个男人都很难找,放眼望去不是GAY就是娘炮。”

叶孤眠和何不吹纷纷投来怨恨的眼神。

“对了,你为什么休学啊?”叶孤眠饶有兴致地问。

难道我跟你说我去山上清修?“哎,人有生老病死,就算习武多年,也逃不过疾病啊。”

“哦,那是什么病?”

白血病、心脏病、甲肝乙肝、禽流感、前列腺炎、癌症一一略过脑海,什么癌?肝癌、胃癌、脑癌、子宫癌、乳腺癌……

“也没什么啦,乳腺癌早期,我爸要带我去北京看病。”

叶孤眠和何不吹顿了一下,面面相觑。

“呵呵,那你好好治病,早日康复哈。”叶孤眠边给我夹菜,边皮笑肉不笑地说。

何不吹则摇摇头道:“你平日肯定没好好学习,不然学医的人怎么连自己生了病都不知道,也是,都看乱七八糟的书去了。”

我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继续胡说八道:“不是啦,我爸担心我以后找不到工作,所以习武之余就让我练胸口碎大石,以后还能去杂技团找份工作,练的时间长了就容易出事。”

我看到叶孤眠筷子没拿稳,夹到嘴边的红烧肉掉了。我说高中的时候文科老学不好,原来是撒谎能力太低。

何不吹第二天没有课也没有考试,约我出去散散心,因为他在网上百度了下,诱发乳腺癌的原因之一是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一路上,何不吹一直劝我改邪归正,少看暴力黄色书籍,多读心灵鸡汤,多给自己正能量……

“呦,这本《换妻的那些日子》是谁的大作,作者何不吹,好巧啊,跟你同名同姓诶。”趁他不备,我从他书包里掏出那本花花绿绿的小说。

何不吹一把夺过书,板着脸说:“学妹你听学长一句劝,女生要有女生的样子,男生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看成人书籍电影是成熟,女生这样就嫁不出去,学长都是为你好。”

就在何不吹长篇大论的时候,一个身影蓦地闯进我眼帘,我拉了拉何不吹,道:“学长,你没有发现,迎面走来的那个男生超级超级帅?”

“李简学弟,今天不是要去实验室吗?怎么也翘课了啊?”

“实验材料放宿舍了,准备去拿......你身边这位是?”

在我的幻想中,如果再次遇到他,我应该冲上去要联系方式,然后死皮赖脸跟他一起吃饭,等酒过三巡醉眼朦胧就......但现在的我俨然一个胆小鬼,缩在何不吹身后,甚至不敢抬头看他。

“医学院一个学妹...”

李简走后,我拼命晃何不吹,“你竟然认识他,他竟然是你师弟,没想到世界这么小!何不吹,你要是不把他介绍给我,我得乳腺癌死后,第一个找的就是你......”

“看在你得绝症的份上我就帮你一次,你先回去好好打扮,等下我安排你们见面。”

晚上,“李简呢,李简怎么没来?”

“我跟他说了你的光辉事迹后,他就死活不肯来了。”

“那可是我觊觎了半年之久的,何不吹老娘算是记住你了。趁我没后悔赶紧走,不然难保证你的人生安全。”

父亲带我去了贵州的一座深山,我们从火车换到汽车,再换到拖拉机和牛车,最后还步行了很久。父亲说,他师父的师父为躲避国民党迫害曾在这里躲了十年,这里山深林密,方圆几里没有人迹,是练功最好的地方。

父亲在这里呆了十天,把一切安排妥当,看我十二路拳法渐渐上道,便放心离去,约好一年后来接我。

我坐在山洞里,身后是一处潭水,洞顶上的水滴滴答答滴入潭中,很容易将人催眠。我闭上双眼,脑袋放空,什么都不想,这是印度教的冥想境界,看似容易,但一般人很难保持头脑放空的状态。这样的状态不知道维持了多久,一天还是一个星期,或者更久,因为没进一滴水米,我变得很虚弱,想起身找些东西吃。

之前跟父亲学过辟谷,能将维持生命所需的能量降到最低。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能在黑黢黢的洞里看见藤蔓和石块,喝了几口水,感觉恢复了些能量,便出洞找些野果填肚子。

夜空灿烂星宇低垂,仿佛一抬手就可以摘下一颗星星,借着月色,我看到对面的山崖上有一颗猕猴桃树。在武界,猕猴桃是最佳食品,长期服用对武功增进大有裨益,中国第一代武者就是常年食用猕猴桃,与猿猴为伍,久而久之,故能飞檐走壁攀崖越岭。

远古的武学经典和武学故事都已经绝迹,有时候只能从史书的只言片语中得出零零碎碎的线索,武学起源何处何人,有一个怎样灿烂的开始,都已经埋葬在故纸堆里。

在深山里,时间空间的概念渐渐失去,平时主要打坐感受十二路拳法归宗植物的最高境界,其他时间要么练习攀援绝壁,从这块山头跳跃至那块山头,生活凄清但也充实。我的头发和指甲开始疯长,带来的衣服也差不多破旧朽化,吃的依旧是猕猴桃,等猕猴桃落尽便吃其他野果。渐渐地,我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头野兽,长时间没跟人交流,我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语言。

德国人自诩亚特兰蒂斯人的后代,传说中亚特兰蒂斯人可以夜视,可以瞬移,中国人虽没有这样的天赋,却可以凭借后天的练习获得这样的能力。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已经能在夜里看得很清晰,身体变得越来越轻,在山间能够疾走如飞,父亲来看过我一次,给我带了些衣服便匆匆回去。

一天我坐在岩石上禅定,惚恍之中仿佛自己从身体中脱离出来,自己的本源无形无体无臭无味无声无迹,但又确确实实存在,在空中自由变换却又无处可去,一时之间我不知道哪个是我自己,是坐在岩石上的那具身躯,还是身体之外那个无形的存在?我想睁开眼睛,但眼皮犹如灌了铅。醒来的时候,全身虚空,小拇指却充满了力气,仿佛所有能量都汇聚在小拇指中。

我轻轻动了动小拇指,一股前所未有的舒畅感袭遍全身,神清气爽充满了力量。

这时候父亲走进山洞,说:“你可以回去了。”

车上父亲告诉我,叶家十二路拳法吸取太极拳法和佛家禅定精髓,十二路的武功招式都只是花拳绣腿,最重要的是进入道家无欲无为超然物外的境界,王守仁曾经提出“花随心明灭”,并非心学捕风捉影,而是通过强大的意志控制其他事物。

王阳明龙场悟道就是学会了如何用意志控制其他事物。法国科学家在18世纪证明出通过粒子转换实现瞬移,而所谓的粒子可以通过人的意志来控制。这也是叶家十二拳法的最高境界,但古往今来没几个人练到这种境界,我父亲亦是如此。我虽然还没能到达这种地步,但也不远了。

父亲又说,人的小拇指看似最无用,力气最小,但造物主并非这么想的。人的小拇指是慧根所在,只要学会怎么控制小拇指,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自己。

这次我在山里整整呆了两年,而不是父亲当初承诺的一年。当初父亲送我读大学是想让我有个良好环境多看些哲学宗教的书籍,现在来看已经没什么必要了。车经过武汉,我和父亲顺道去学校办离校手续。

如果正常读下去的话,今天我应该读大三,我的容貌产生了很大的变化,不是很熟的同学竟然都认不出来。父亲在武汉有朋友要拜访,我则在学校里晃荡,竟在湖边看见何不吹。

何不吹考了本校的研究生,今年研一,看到我时有些犹疑,挽着女朋友的手和我擦肩而过。之后又多次回头看,我笑了笑,道:“何师兄,别来无恙啊。”

“你真的是初我?不是请了一年假吗,我还以为,以为你……”

“以为我死了?放心吧,我是个寡宿的命,命硬得很,死不了的。”

何不吹的女朋友款款走过来,不解地问道:“什么叫寡宿?”

何不吹看了我一眼,又看看他女朋友,说:“额,通俗点就是扫把星啦。”

听何不吹说,叶孤眠毕业后接手家族企业去了,我曾经喜欢过的何不吹的师弟正准备出国读研。叶孤眠,我已经记不起他长什么样子了,但我相信,我们很快就可以见面,这次父亲带我下山就是为我母亲报仇。

晚上父亲给了我一个地址和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男人大腹便便笑容灿烂,我虽然不认识他,但今晚他注定要死。

别墅门口有猎犬和守卫,看来这人已经收到风声。在山上呆久了,我身上的味道渐渐消失,只有深山树木、岩石、山泉的味道,我慢慢靠近,猎犬没有吠叫,守卫也没有察觉。我一抖身体,轻轻从带电的铁丝网越过,无声无息地落在草坪上。

别墅里聚集着很多人,照片上的男子就在中间,《唐传奇中记载》聂隐娘可以在闹市中取人首级而不被发觉,我比不上聂隐娘,只好等人少一些。在人群中,我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它属于我曾经喜欢过的黑衣男子,也就是何不吹的师弟。

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朝气蓬勃笑容灿烂,穿着一件黑色皮衣在广场上玩滑板,身手敏捷技艺高超。现在他形容憔悴愁眉紧锁,头发凌乱,整个身体陷在沙发里。我想说声抱歉,但他不可能听见。

夜更深了,灯火稀落,人群渐渐散去,最后只剩几个彪形大汉守在男子周围。我从窗户翻身跳进客厅,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以至于我差不多站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才醒悟过来纷纷掏出枪。我的手在男子喉间轻轻滑过,细如发丝的刀片扎进去又拔出来,在他们开枪前我迅速翻出窗户,在草地上打几个滚,轻轻一跃跳出别墅。

细刀割过喉咙的时候,人没有知觉,甚至还可以站起来,可以说话,但几秒后血会像喷泉一样喷射而出,洒遍整栋别墅。

我习武二十年,这是第一次杀人。父亲说,叶家人非等闲之辈,杀掉他们并非易事,这之前你要好好练习刺杀之术。之前我是习武之人初我,今后我是杀手初我。生我之初,就注定要做杀手吗?

失魂落魄地走在武汉寂寥的夜晚,却收到何不吹的短信:你什么时候回家,我送你一程。我是杀手,一个人没有同类,所以我不能也不需要朋友。

第二天父亲有事出去,我在旅馆百无聊赖,不是睡觉就是看电视,觉得前所未有地颓废。有人敲门,却是何不吹。

何不吹说:“学妹,我发现你变了很多,这两年你真的是去治病了?”

“看来你比叶孤眠笨很多,他一眼就看出我在撒谎,你却信了两年。”

何不吹沉默了,低着头没有说话。

“李简昨晚看见你在他家。”何不吹突然开口说,“还记得你离开学校的前一天说要认识李简,我找到李简,李简说他注意你很久了,刚进学校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你喜欢在晚上找个偏僻的角落习武,在湖边散步的时打两只老教授养的鸽子带回宿舍熬汤……刚开始我是逗你玩的,结果你一生气就走了,他打算第二天去你宿舍找你,却发现你已经走了,给你打电话发短信,微信、微博、人人、QQ、微信,能用的方式都都用完了,问你同学,也没有人联系得上你,去你家,到了徽州才发现根本没这个地址......还有,你们很早就已经认识。”

“李简说他家不会报警,但也希望你永远不要出现在他面前。李简的话我已经带到了。初我,虽然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但李简在电话里哭得那么痛彻心扉,事情应该很严重。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你师兄,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找我。”

又是两年,这两年我学会了用枪,杀死了更多的人,有富商,有高官,有交际花,也有地方一霸。父亲说,习武之人首先不能信鬼神,其次要无欲无求,所以杀人的时候就可以像摘一朵花那么坦然。

父亲又给了我一张照片,照片中的男子眉飞入鬓神采飞扬,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李简。两年前我杀了他父亲,现在又要去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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