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一)

母亲(一)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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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母亲是个地道的农民。

个子不太高,身体微微发福。庄稼里摸爬滚打几十年,饱受风霜雨雪,如今50多岁的母亲,被吹晒过、发红松软的脸上,布满着深浅不一的纹路。透过一双嵌着点黄色的有些陷下去的大眼睛,仿佛能看到满满的陈年旧事。那稍有些厚的双唇上,时不时泛起的白色,让人看了有些心疼。

旁人有时夸我长得漂亮,大眼睛,圆圆的还带点肉的娃娃脸很可爱。我想,遗传真的很神奇吧。想必当初她年轻时,也是一双有神的大眼睛,带点肉的小圆脸,皮肤透亮,五官精致,可称得上是美的。只不过岁月的雕饰,把有些美带去了。

母亲总是一副眼神温柔,面部和善的样子(现在多了一丝沧桑和固执)。小时候,严肃的父亲和和蔼的母亲形成鲜明对比,总是有意躲避父亲的我,跟母亲特别亲近。还记得,被父亲教训后会含着泪跑到母亲跟前哭诉;晚饭后在院子里会趴在母亲的怀里看天上的星星,时不时享受下被亲昵的小幸福;当她一人在家时,我会觉得这世界将要被我主宰,自由放松,就算破坏了什么东西,母亲顶多会用她不刺耳的声音数落一阵,然后她和我一起把东西归于原位......说女人是水,真的,每个母亲都是一汪波光粼粼的柔情水吧。现在,多想再回到它的怀抱,被沐浴、被爱抚。

也许是她平易近人的性格,她和父老乡亲的关系都很和睦。他们见面时热情称呼爷爷大哥大嫂阿姨等,有时还停下来唠唠家常;和邻居常互送互借东西,像过年谁家做了点好吃的,会送对方尝尝鲜......在这样一个和谐的环境下长大,以至于我后来刚到北京,看到人都独来独往,漠不关心,冷淡的样子,邻居间多年却还不相识更别提打招呼做朋友的情景,不能理解竟深感社会的悲凉。

纵使热情,母亲也是有分寸很讲究的一个人。小时候我和姐姐到别人家玩不会像有的孩子碰东碰西,更不会主动要他们手上的吃的或玩的,甚至别人给还会拒绝。以至于街坊常对她说,你看你家孩子,多乖巧懂事啊!我想这都得益于她的教导吧。她还说,要记得礼尚往来。别人送来吃的用的,健忘的她却总能记着,某天有机会一定回送些别的.....

在我看来,人际交往,好的人格的培养,都不是她小学学历所能决定的。如果已经不能说她很漂亮,我想说,她真的是美丽的。

2、

从记事儿起,印象中的母亲总是忙忙碌碌的。童年中,那时都是和父母一起睡,满满的安全感和舒适感。每天都可以睡到自然醒,睁眼一看就是白天的光亮。再看看旁边,早已空无一人。伸手摸摸母亲的被子,已是凉凉的。到了冬天,此刻天还未亮,朦胧中听到一些声音,那是她在做饭、打扫卫生。等再一觉醒来,一切又归于平静,他们早已在田间了。后来离家外出上学,对这一切渐渐模糊了,但每次再回来,就又会看到这熟悉的一幕。心里会空落落的想,如果他们能赖会儿床该多好呀!

曾经自己下田干活,记忆最深的一次是,初中放假,炎炎夏日,和母亲一块儿下田。早上天气凉爽,母亲感叹说,这会儿好啊,不冷不热,赶紧多干会儿。她抓起那个笨重的跟她身高都差不多的锄车在后面推,我在前面用绳子拉,锄头划在菜苗的缝隙间,让表层又干又硬的土跟底下湿土翻个身。这期间还要保证锄头与菜苗间距,否则稍不注意就会伤到苗根。车子吱吱呀呀,她的脚铿锵有力,而我不一会儿,大汗淋漓。母亲说,你去路边歇会儿吧,要不就回家吧,这活儿,你不习惯,会累的。我看着也满头汗的她,坚持摇头。

太阳越来越火辣,光变得刺眼,一切在“火海”中蒸烤着。愈发感觉到大地的热量之强,通过脚底到腿部再蔓延到了全身。我觉得自己就要昏厥,更别提劳作。母亲让我回家去,我惊讶的说,你不回吗,现在都快中午了。她说过了晌午,这地会越来越不好锄的,还说自己不累,把它弄到头就走。

我坐在路边的树底下,等着母亲一起回家。一片热气腾腾中,卷着裤腿的她,推着车子艰难的前进着,一会儿停下,耐心的看看苗是否安然无恙,再继续前进。她的后背衣裳紧紧贴在身上,湿了大片。这一刻,烈日下的这个女人的倔强要强,勤劳奋进,在我心中扎了根。

我给她递过去水,问她不累吗。她笑着说,不累,都习惯了。倒是你,好好学习,以后别下地了。

是啊,习惯了。多少个夏天都这样热着过来了,多少个寒冬也这样冻着过去了。记得您夜里顶着暴风雨去给垛在外面的蒜盖衣被;几次夜里砍菜白天接着卖都不会叫一声累,用那瘦小的身躯把装好的大袋子一次次的往车里扛;寒冬中深夜冒着突下的大雪去田里,把大棚上已经积满一层雪的草帘子一个个吃力的卷起来;每次吃完饭还没多大会儿,就没了踪影,我知道您早跑田间了......、

可是又怎么不累呢,不然,您为何让我好好学习,不要再当个辛苦的农民了呢。

3、

母亲有两个家,我们这个家,还有那片田。甚至那片田才像她真正的家,她心心挂念,总念叨着今天该灌溉了,明天该摘菜了,哪块该撒种子了,哪块又该打农药了。以至于总是说的父亲心声厌烦还不罢休。她有事没事总爱往田里跑,每次也都能看到需要做的活儿。就这样,双手磨出了茧子和裂痕,脸部有时爆皮有时红,腿不再直背不再挺,脊椎累出了病身上患了关节炎......但这一切,都阻挡不了她下田去的铿锵脚步。

我曾经问她,您不能多歇会儿吗,整天往地里跑,不烦吗?她说,烦什么呀,农民不就是要下地吗?再说,地里多好呀,有新鲜空气,有小菜苗。她的眼里放出了光。今年年初,看到身体虚弱的他们,我说,把地包出去别种了,我努力挣钱,我和姐养活你们,别那么累了。母亲说,怎么能不种,不然我们干什么?不行!父亲也是这样坚持。姐姐说,他们不想歇着,是还想多干几年,攒自己养老的钱呢。妈说过他们不想都靠我们的。我心头一酸,真是可敬可爱又让人疼惜的父母呀。

多少年来,从她结婚时的旧房子终于换成新房子,从旧家具换成新家具,从旧衣服换新衣服,从没有大学生到供养出了大学生......这片土地实现着她心中一个又一个伟大的梦。而如今,他们还想靠它安度晚年。

我不清楚那片田在母亲眼里意味着什么。也许是生存依靠,是生活保障,是孩子学费的来源,是他们度过一生的根基,是对属于她的梦想实现的唯一方式,甚至已经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

或许,踏了一辈子的土地,她的青春留在了这里,她的年轻气盛耗在这里,她的人生价值实现于这里。她永远也舍不得放手了吧。

3、

下雨了,哗哗啦啦的。父亲发来消息说,家里也是瓢泼大雨,他们都在家。

终于能为他们舒口气了,而可爱的母亲此时应该是在睡梦中吧。

以前在家时,唯有雨天是她的假期,不能下田了,在家收拾家务准备妥当后,她用以打发时间的方式就是睡一觉。刚躺下来,不一会儿,你就会听到很响的呼呼声,就像熬了无数个夜晚没有睡过一样,此时那样的香甜,美好。我和姐姐在旁边偷笑,还偷偷录下几次音让她听。夜里有时醒来,听见那声音,觉得越发烦躁,不能入睡。还小的我常会跟她抱怨,她像个孩子做了错事说,那怎么办呀,我也不知道呀,下次我侧身睡,就好点了啊。

后来长大后才明白,一个人太累,所以躺下就能入睡,睡得香才有了呼声。又听说,打呼厉害其实是一种病。我对曾经的埋怨感到愧疚,但还是希望,她不要再打呼了。

好好睡一觉,做个美梦吧,我可爱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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