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哈尔滨的日子里

第一次来哈尔滨,那是一九九五年的一月八日,我和老东西来参加的第十一届冰上婚礼。这次我们又一起来哈尔滨,时间是二0一二年的四月十二日,老东西因为血液问题,基层医院让我们去血液专门医院看病,我们决定,确切地说来是我决定上哈尔滨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因为我有一个朋友的亲戚在那个医院当眼科医生,她能为我们提前一天挂了号,我们去了省许多排队之难。

到哈尔滨的时候正赶上天降大雪,是那种落地就是雪水的那种雪,出租车在风雪中前行,感觉二院的路好远啊,我和司机师傅说,这二院这么远吗?司机是个十分健谈的人,他告诉我们,二院是距车站最远的一个医院。

在二院门诊,大夫看过我们的基层医院查检结果,就让我们立刻住院了。她跟我们说,住院吧,住院做一个全面的检查。门诊大夫告诉我们,我们血液病房在住院六部,六部病房和一部的在一个楼里。她在我们的入院通知书上签上了五楼508——3的字样。 二院的住院部真大啊,光是找这个六部的病房就费了我们很多力气。一个人来到陌生的地方,举目无亲的的难处非常现实地摆在我们的面前。好在二院的人员素质都非常高,不孰悉的路,只要是看见一个穿白大褂的人走过来,你问他们,他们便都会认真地指给你。我是天生的路盲,走过的路都不会再记得,特别是在城里,那些几乎一样的街道和楼房,更让我茫然又茫然,没 办法,现在老东西有病,什么事都得我来强撑着做。

老东西阴沉着脸跟在我的后面,我不敢让他多走,看他一步挪不了二指的样子我怕他多走了冤枉路被他埋怨,我在前面挺远的地方跑来跑去地问别人路,然后再回头去找他,别看二院住院部方园之内的人很多,但有很多人一定和我们一样,是从外地来这里的住院的人,有时候问了他们真的是白问。他们也不知道。雪夹着雨下得还真不小,为了躲雨,我们在贴着墙边走,楼顶上的雪化成了掺着水的软冰块往下落,打到地上啪啪直响。一个小女孩的头上正好落了一块,幸亏是个小的,小女孩儿拨拉掉头上的雪水抬起头往上看了看,又朝前走了,可是那辆停得稍微朝前了一点的黑色小汽车就不那么幸运了,一块软冰掉下来正好砸在前挡风玻璃上,窗玻璃被打坏了,一个菊花一样的裂纹在车窗上立刻绽放开来······ 从门诊摸摸索索地来到六部的住院部就让我们吃尽了苦头,我感觉我象是走了十来多里路似的又远又长。

好容易找到了一部,也问明白了六部病房果然在一部里面。回头去接老东西,果然老东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说我,你不觉得来哈尔滨别扭吗?看他这样子,我的心里的确有点想法,我这样辛苦地跑来跑去,落得他这样冲我甩脸色?我是真的真的是不容易了,他虽然病着,但是也应该给我省点心吧!我看着他,使劲地喘了几口气,对他说,确实是别扭,以后咱再不来了,去你想去的医院行了吧?我带着老东西,一路打听着走到电梯间,来到五楼的时候,医生们已经下班了,找到护士站,把入院通知给她看了,她让我去交费,我把老东西放到走廊那儿等着,又到对门病房去借来一只小方凳给他坐。来来回回地跑路,又热又燥,我觉得自己早已穿不住身上的衣服了,我脱下外套又跑到楼下去交费,回来的时候,等电梯半天不下来,心想老东西肯定又急了,就爬楼梯走到五楼,上得楼来才知道,这楼梯也不是那么好爬的,我觉得自己的腿都酸软了!我把交费票据送给值班的护士,护士带我们来到了508室3床。护理员也立刻给我们送来了病号服并且给我们换了床单和被子,值班医生也来了,她看了门诊手册给我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也立刻给老东西下了药,马上有护士推着处置车给老东西挂上了药瓶子。一切都在转眼之间,我们家老东西从一个游荡在医院走廊上普通人一下子成了508室3床的一个病号。给下药的时候医生看着入院通知问我说,他平时刷牙的时候有没有牙出血的现象?平时有没有鼻子出血的现象?老东西说没有,我想到他有鼻子有过出点血的现象,就跟医生说,有,前几天还少许出过一点,不过谁都没有当回事,以前他也有这种现象,就以为是上火了。医生在医生办公室和我说,我们二点上班,现在是我在值班,等下午上班之后有负责他的大夫,我现在给他下一个止血敏,这是防止他出血不止的。让他少活动,他现在血小板这么低,容易出血止不住,鼻子和牙出点血还好说,一旦颅内出血和腹内出血了怎么办,那是没法止住的,病人不就有危险了吗?听了大夫的话,我立刻警觉起来。

我看看躺在病床上的老东西,再看看同室的几个病友,住在一床的是一个一米九十来高的又高又壮的小伙子,看样子他连二十岁都不到,从面貌上看不出他有什么症状,他正在低着头玩着手机游戏,但是他却戴着一个雪白的口罩。我的脑袋翁一下,我一下子想到电视里看到的病房里那些白血病人的形象,难道······?他们·······不成?!再看看其它几个,我们对床的二号病人也戴着一个兰色的一次性口罩,这是一对一看就是姐弟或者是兄妹的二人 ,四床是两口陪一个孩子,整个一个508室,只有这个孩子象个病人的样子,他脸色惨白发青,全无一点血色,而五床是一个三十几四十来岁的精壮男子,有媳妇陪在身旁。但是我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有什么病的样子。和这样的一些人住在一起,我们会得的是什么病呢?在家里没走的时候,因为小腿部出现的血淤斑点,被中医诊所的大夫当成是肾紫癜吃了二十几天的中药了。看着瓶子里的药水一点一点地流进老东西的手臂,我心里的猜疑也在一点一点地加重。

下午上班之后,责任大夫来到了我们的病床边,是一个年青的个子不高的女大夫,她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一边问了一些诸如平时吃什么东西,喝不喝酒,有没有出血症状烧不烧之类的东西,一边往她的小本子上随手记着,那是个用废纸自己订的小本子,有巴掌大小。问过了,她又让我跟她来到医生办公室,又问了我一些别的琐碎,又跟我说了一些注意事项,看着我们的资料,她说,病人血小板这么低,建议补血小板,因为血制品很贵的,而且是你们自己拿钱的事,所以我得和你们商量,我问多少钱一个,她说,一个一千七。 我的心突一下,这么贵?她点头说,是啊。我问她我们得的是什么病,她说,现在看造血功能差是肯定的,但是究竟是什么病还得进一步地看再说,现在也不好说,要是没什么事,当然是好,万一是什么不好的病你也得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来到这个医大二院起,我的心里是越来越担心。我觉得自己轻飘飘地回到了病房,我跟老东西说,大夫让咱们补血小板,我跟你商量,咱们应该补一个。老东西问那个东西是干什么的,我告诉他,你的血小板这么低,补一个是快速升你血小板的,但是那个东西挺贵的是真的。他问多少钱一个,我告诉他是一千多块钱,在救命的时候,钱如果能解决问题,那就不应该算问题了吧。我尽量把话说得轻松。老东西想了想,说,那就补吧。我于是来到医生办公室,跟负责我们的大夫说,我们决定补一个血小板。她就让我在一份输血知情同意书上签了字。

科主任也来了,他问了一些发病情况,伸手到老东西脖子下和肚子上摸了摸,又看了看他腿上的出血斑,主任说,这不是肾紫癜,是皮肤的一种损伤,你们可以去皮肤科看一下。

排除了肾紫癜我的心里又放下了一块石头,通过来这个医院和医生的几次谈话,我也知道了,我们老东西腿上的血斑原来是血小板少造成的皮下出血现象。它并不是如庸医们看的是肾紫癜。可见庸医们的误诊是一件多么害人的事!

自从我们来到哈尔滨的医院之后,手里的电话和短信就一直没有断,我的好朋友在长春工作,她知道我们已经在二院住上了院之后,就问我,张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医院给没给确认说法。我告诉她,现在正在做各项检查,医院没有说什么病,但是我们住的是血液科的病房,这屋里一共五张床,三个白血病人,一个综合性紫癜病人,你说我们能是什么病,医院虽然没给我们正式说法,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看造血功能不好是肯定的了。估计人家医生的心里是早就有数了,只不过,各项检查结果没出来,没有依据人家不能跟我们说就是了。我的朋友替我叹息,你也真是的,也是个操心的命啊。有什么办法,走到哪就得说哪的话吧,有什么事,你说一声,我离你这近,到时候我去帮帮你。我也跟她说,啥也别说了,我现在别不作他想,只想着不管怎么说我们在一起过一回,我就尽最大的努力让我们的余生怎么过才能过得了无遗憾吧!朋友在电话那头说我,别瞎想,大夫还没说呢,就是有希望,你自己可千万别让自己趴下了,这个家可全指着你呢。

灾难有时候也是好事,它能让你知道在灾难面前都有谁和你在一起,在什么样的一起。

小弟也打来电话问我,怎么回事,听大姐说我老姐夫病了在哈尔滨住院呢,是什么病?我和小弟说,医生说造血功能不好,他现在又发烧又出汗,我想可能是白血病之类的病吧,还没给我们确诊结果呢!说着我的眼睛就有些发酸,这是入院以来我第一次流泪的冲动,但是我的眼泪没有掉下来,我摇摇头说,没想到我的日子过成这样,让家里人跟我操这么多的心。小弟也感慨,你看你的命,刚刚稳当下来了,姐夫又得这样的病!别着急,有事别怕,既然摊上了,也没办法,大家帮你想办法,一家帮大家难,大家帮一家好帮,小豆豆知道他爸的病吗?我说还没告诉他,我想他还小······小弟说,如果真的要是这样的病,也不妨让他知道,遇到了这样的事,他也该为家出一份力的,他也是家庭的一员。

小弟说得有道理。

但是面对儿子一次又一次的电话,我还是不知道怎么和他说好。说严重吧,怕儿子担心受不了,说没事吧,我们却在哈尔滨住着院。唉!我站在楼梯间的窗口,手里拿着电话,冲着城市无边无尽的远方发呆。我们对面一床的男孩,从去年发病到现在医疗费用已经用去十八万了,过几天进仓骨髓移植还要三十万,移植成功之后几年的排斥期还需要大量的医疗费用,如果我们也是这一类的病,我怎么才能筹措到这样巨额的医疗费,万一此病不治,我怎么在他的身后一个人将儿子养大成人?一想到迎面而来的那些如泰山将倾一般的困难和压力,我真想那个无助地躺在病床上的人是我!虽然此时就让我放下灿烂的生命会让我万般不舍,但是我还是愿意去死也不愿意身陷将来的那些一个又一个难以跨越的重重艰难!

在家的时候,大夫让我们来血液科看病我也是没当回事的,血液病能怎么,不过是和感冒发烧一样是一个病的名称而已吧,来到这个医院这个病房我才把这个病具体到实际上来,原来这是一种非常吃钱和非常要命的病啊!弄不好就是人财两空,钱花光了,人还不一定能保得住!

在哈尔滨做护理的日子,看到别人家的陪护,象打一场战争一样,有人打主攻,有人打外援,可怜我只有一个人,所有的琐事加上带他去做各项检查,楼上楼下,甚至别的部都要跑到。白天跑来跑去不停脚,晚上也不能好好睡一个觉,我只在老东西的床边上搭着躺着,大半床是他在用。晚上老东西出汗要湿透几次衣服,我给他换好,又把他的被子翻过来盖着,把汗湿的褥子拽到一边,把我这边的干的地方给他睡,反正也睡不着,我就去水房洗衣服了。我轻手轻脚来到屋外,走廊里真静啊,我怕打扰了大家,关上了水房的门。第二天,对面床陪儿子住院的王大哥说,你这也太能干了,半夜二点十分起来洗衣服。我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我以为那时候能是三四点钟,没想到才两点十分啊,大哥说,可不是嘛,别看我没起来,可是这屋里所有的动静我都知道,听见你说洗衣服我看了一下表,二点十分。我摇摇头苦笑了。到此时到此刻我知道了,原来女人的力量女人遇事的冷静在一定程度下也是被生活逼出来的。有好吃的谁不爱吃,有好玩的谁不爱玩,有悠闲的日子谁不爱过呢?

医院的确诊结果迟迟不下,我们都等得心焦,我故作轻松地对老东西说,害怕吗。老东西说,怎么不害怕,谁等谁害怕啊。我笑笑说,咱们都是唯物论者,有些事一定要看开,哪怕咱们真的就是得了不好的病,那也是谁也不能改变的,老天让咱们到那一时,咱们就听任命运的安排好了,但是在这一天之前还是咱们的,咱们就应该把这一天过得高高兴兴。

其实想我们家老东西还是挺有福气的,如果这真是他最后的日子,他有我在身边,我能把所有的一切都做得顺我心合我意,我必定不会让他受委屈。可是我的那一天呢,会有谁在我身边?想到这个问题时有一个事我不能不说,在那些日子里,我的心里豪情到是多于害怕的。

吃饭的时候我对老东西说,如果我身上长了瘤子,你以平常心对待我就行了。这个我绝对能看得开。因为这不是什么怕不怕的事,这是我们必需面对的事。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此时此刻,我很少想到害怕。这在过去叫视死如归吗?

三天过去了,下午,主任大夫来了,他对我们说,你们这个病人白血病肯定不是,但是现在也查不出来是什么病,你们得没得过出血热和布病?你们住在什么地方,和羊群有没有接触?生活区里有没有养羊的?我们摇头,我们住在小镇里,平时是接触不到羊的。主任又说,在我们血液科这一块从目前来看是没看出什么病的,你们的来时的这些发热啊出汗啊等等这些症状也许是一过性的感染造成的,也许是别的什么疑难病症,你们想继续在这里查一下也可以,那我们再做进一步的检查,比如说做一下骨穿复查,必要的时候再做一个血培养分析,当然,如果你们想出院也可以。

听说不是白血病,我们病友高兴地说,不是白血病这不是挺好吗。只要不是这个病就好。听了医生的初步诊断结果,我觉得我浑身的力气好象一下子被什么抽掉了似的,浑身的骨头也好象一下子没了依附似的要散。我没有在屋里呆着,借口买饭下楼去了,一边走一面觉得眼睛发酸发涩,禁不住掉下几颗辣辣的眼泪。心里没有欢喜也没有难过,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

饭买回来之后,我让老东西先吃,他问我干什么去,我拿起电话说, 我去给儿子打一下电话,这些天可把儿子惦记坏了。我来到外面楼梯间没人的地方,给所有的亲人们都打了一遍电话,大家都悬着心等消息呢,可别让大家再跟着上火了。我回来之后,老东西问我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我气,就你儿子惦记你吗?老东西不吱声了。

虽然没有一个不好的病的结果,但是医院给出的结论毕竟还是含糊的,我找到科主任说,我们来一趟省院也不容易,既然来了,就请医院给我们做一下进一步的检查吧。

之后我们又在医院住了几天,做了一些进一步的检查和观查,医院终于给出了一个疑似布病的结论,科主任给我们说,昨天抽出的那管子血检查出了是布病呈阳性,有一个加号。下午,我们传染科主任会过来跟你们说这个事。但是你要想做确诊我们医院是做不了的,你就得到农垦总局医院。

我想听听下午传染科主任来会和我们怎么说这个布病再决定走还是不走,但是老东西在医院已经住不住了,他拧着脖子犟,说我是布病,我怎么能得布病?我又不养羊,我又不接触羊,说我得那个病,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我连羊肉都很少吃, 我能得那病?对于这个莽夫的一派胡言,我不由又气又笑,你现在别说你接触不接触羊,你现在血里已经验出来这个病的症状,你就得承认事实。人家牧工可能放一辈子羊他不得这个病,你就踩一下羊走过的路就很有可能会被传染上这个病, 得病有很大的偶然性。你怎么不理解这个问题呢?科学的结论还是谁凭着两片嘴皮子上下一碰就得出来的?你要是没有这个病,人家会说你有这个病?这么多病人,他怎么不说别人有这个病呢?

下午,传染科的主任来了,他给我们解释说,现在从化验结果看,你们的血样呈布病阳性反应,但是我们不能确认这个病,你们如果想确诊这个病得去农垦总局医院,那个医院在王岗那儿。这个病人和人之间是不传染的,主要的传染源是羊,主要是牧区的人给羊接生时不带手套通过血液传染的,发病的初期出汗,无力,发烧,男性病人伴有阴囊潮湿等症状。但是这个病不能造成血小板减少,血相低现象。你的造血功能不好和这个病是没有关系的。

布病虽是个难以治好的慢性病,但是也比得白血病等一些吓人的病要好太多了啊,可是听了传染科主任的话,我本来想放下一点点的心又提起来了。这么说来他的血液问题还是存在的啊!

好路也好,坏路也好,生活的路总得朝前走,我们在哈尔滨住了八天,第九天的时候回家了。我和老东西说,别看我们现在还是有病,但是老天还是眷顾我们的,相比之下我觉得我们已经是很幸运的了。老东西说,是啊,幸亏我没死,不然扔下你这样的寡妇,大家都会抢着来娶,还不得抢破头啊?看样子老东西是真缓过来一点了,又开始胡说八道了嘛。

就在我们要走的那天早上,一个四十一岁的女病人,地方医院确诊白血病的第二天,来到哈二院,来还不到半小时,突发脑出血死在医院抢救室。我去退物品时,护工告诉我说,这面床单还没铺好呢,那面病人的鼻子和嘴就往外冒血了·····

我们收拾好物品,我带着老东西来到外面,我们这次来哈尔滨也真是奇怪,来时下着雨加雪,走的时候天又下着挺大的雨,站在雨地里连打车都费劲。

离开医院的时候我在想,医院在我们的人生中就如一个叉路口一样,往前一步是天堂,往回一步是人间。站在这里,即能让人看到生命的脆弱也能让人感知活着的美好。既然如此,我们每个人都好好活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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