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在送孩子去学校的电梯里,又遇到了那个女人。她的身材高挑纤细,栗黄色头发,好像临时造的形,活泼蓬松地散落肩头,垂到胸前,长的部分,快要及腰。在我看来,通勤装一直是沉闷的,千篇一律的无聊。只是,包裹在她的身上,让她更加错落有致,聘聘婷婷,款款优雅,刻刻风情。此刻,就连拧在她手上的普通电脑包,也变得低调奢华上档次有气场。如果我没有猜错,那里面装着的笔记本,一定银光闪闪,高质高品,印有低调大气的苹果logo。毕竟,那才是都市精英,青年才俊的标配。我甚至可以想象出,她坐在窗明几净的大办公室,瞪大眼睛,认真上班的样子。她的眼睛真的很大,炯炯有神,涂了一层淡淡的眼影。身高真的很高,让电梯里的所有人都矮了一层,又真的很纤细,因为她占据的位置很小,只要一个缝,就可以塞下整个她,鼻子很挺,嘴唇很性感,精巧的五官配在她精致的脸上,我想到一个词:世间尤物。
这是我搬来这个小区,第四次遇到她。她带着一股风,从电梯门外进来。对身后的人儿说:“你看,我们每次见面,她都会说,你真漂亮,我也就说,啊,你也真漂亮。你看,我们总是这么相互追捧称赞,都成了习惯。”声线低沉温柔缓慢,散发着蛊惑人心的魔力。如果,我是男人,大概会忍不住,因听了她的声音而想将她拥入怀中吧。所以跟在她身后的人儿,是万般爱她迷她的。因为他的眼睛,发出的光,全都聚焦在她的身上。她跟他撒娇,跟他卖萌,他笑着,看着,欣赏着。他跟她,亲密无间。
我记得第一次遇到他们,正是上学的高峰期,电梯里满满当当,到了他们那一层。他进来,按住电梯,她说:“哎,要不你先下去吧,别让大家等着,我还在穿鞋子。”他坚定地按住电梯:“不,我要等你。你只要十几秒就够了。”电梯的人,有些微微生气了,她风一样过来了:“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我可以等下一趟的。”他不说话,但看得出,他对她满满爱意。第二次遇到他们,我们出来得晚了,我们要步行至少15分钟才能走到儿子学校。所以很匆忙,在电梯一楼要出去的时候,她突然一个趔趄,站不稳,她说:“我好像有些头晕。”他立马紧张起来,紧紧抱住她:“妈,你不要紧吧。”她揉着头,拍拍他:“大概是低血糖,应该没事。”于是,他小心翼翼扶着她出来,我则带着儿子匆匆离开。
她,是都市万千繁华霓虹聚光之下的一个摩登女郎,是漫天星斗之中那颗最亮的星星。他,胖胖的,但胖得仪表堂堂,器宇轩昂,是温柔棉袄,是贴心小暖男。他们,是我搬到这片最著名的顶级学区房之后,见到的第一道我最喜欢看到的风景。真的,很难想象,他们是一对母子,他已经上初中了,就在隔壁最著名的XX中学。
我以为他们的画风一直如此,也不是。至少,这个清晨,她突然对他说:麻烦你,以后饭前洗手,饭后刷牙。我闻到你一口蒜味,多难闻啊。但声音真的很温柔,就像无关紧要的闲聊。下了电梯,他们匆忙出去了,我和儿子则落在了后面。快出小区门的时候,我看到了她,扶着开了的大门,看着手表:“孟孟,7点15了,你要快一点走了,不是7:25要进教室吗?”我回头,就看到他,拿着口香糖,满脸的不开心,走路也非常缓慢。原来,他们也会有这样的时候。只是,她一手扶着大门的侧边,耐心地等待着。纵使,他依然拖沓,她也是轻声细语,温柔以待。
搬到这个片区后,我见到过太多咆哮的母亲,也听到过太多哭泣的声音。她们让夜变得格外安静。每每这些声嘶力竭陷入沉默之后,我就感受到背后巨大的杀伤力。心痛。而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无数次,儿子在我的咆哮中噤若寒蝉,眼泪悄无声息。默默抵抗,用戳断一根又一根铅笔笔芯的方式,却换来我更猛烈的咆哮。为什么要用那么长的篇幅,去描写那一对母子,因为他们,太美好。唤醒了我身体里面沉睡的东西。
深夜,儿子蒙住头,终于还是哭出了声音。我过去挪开他的被子,尽管开着空调,他还是把自己捂出了一身的汗。孩子,尤其是一年级的孩子,其实,他根本就没有那份力量来对抗大人的粗暴强悍。而我,对他的要求实在太高了。要求他必须行动迅速,要求他必须高效专注,要求他必须井井有条,要求他必须有自己的独立主见...他已经可以一个人回家了,哪怕提着午托的被子去坐公交,他已经够独立了。而我,对他的要求,始终那么多,给他陪伴,却依然那么少。
独立的过程,其实是孤独的过程,是逐渐封闭心灵学会自我保护的过程。他显然,已经逐渐修得了这些,跟我,不再无话不谈,学会了避重就轻。可他,还只不过是一个不到9岁的孩子。那天,弟弟掐了他,投诉无门,就生气推了一把弟弟。我突然就生气了:“你怎么那么小气,弟弟还是小幼儿。他什么都不懂。”“可是,妈妈,我也是孩子。”“你已经快九岁了,怎么一点胸怀也没有?”“可是,妈妈,九岁了,也是孩子!”“一点小事,都这么计较,你以后怎么结交到新朋友?小弟弟,对你有杀伤力吗?他还是幼儿,把你丢到小区,你可以自己找回来。把他丢到小区,你觉得他可以自己回来吗?”“妈妈,我好讨厌这样的你啊。” 其实,我也讨厌这样的自己。突然就变成了一个专横不讲理的人。和我曾恨不得杀了的母亲一模一样。
深夜,我搂着哭泣的他,摸着他的背。第一次跟他说起胸怀到底是什么?就是像爸爸那样。在做事业的时候,遇到好人,也遇到不好的人。遇到好事,也遇到不好的事。有一次,一个相熟的生意伙伴,信誓旦旦地向爸爸保证,可以提供一项服务,结果却没有做到,我们损失好几万。你爸爸当时很生气,后来,也没找他赔钱,就这么放过他了。很多很多不好的事,爸爸从来都不放在心上。你看妈妈在家里,有时候多么不讲道理,可是爸爸也从来不计较。所以,我们大多数时间里,才生活得开开心心。爸爸,就是很有胸怀的人,所以,他拥有无数愿意扶持他的朋友贵人,妈妈也因此更爱他。小弟弟掐你,应该是把你掐痛了,你很生气,是正常的。你也知道,小弟弟最爱妈妈,每次妈妈抱他,他却立马咬妈妈一口,妈妈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掐和咬有什么含义,只是觉得好玩,跟他说了,他暂时也不太会明白。所以,妈妈才觉得你生气是没有道理的事情。你和小朋友一起玩时,如果别人不小心碰到你,妈妈就认为不应该生气,因为他不是故意的。如果有人故意惹恼你,就大声告诉他,你很生气,学会保护自己...儿子很快平息下来。我大概知道,他在意并不是小弟弟掐他,而是我的语言暴力和态度。他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斗不过强大的,就只能找弱小的。所以,生活中的踢猫效应,往往都不是那个事件本身。他终究只是孩子,无法理解大人的思维,所以,我向孩子郑重道歉。第二天,送他上学,请他随意点自己爱吃的早点。
这个清晨,他告诉我,妈妈,我这两天,都不想一个人回家。“好的,那你放学,我就去接你。你一定要在学校等我哦。”“好的。”
其实,他一直很贴心。只是慢慢的,我忘了初衷。不知不觉中,就把孩子,看成了大麻烦。嫌弃他们,占据了我的时间,嫌弃他们,绊住了我的脚步,嫌弃他们,影响了我的人生。却忘了,他们本就是我人生中的一部分,他们,因我而来,完整丰富了我的生命,而我,是他们的未来。
记得去年,搬到这个片区的时候。我到处看房子,因为这里对应最好的中学。我想尽我所能,不仅给孩子最好的小学,还要给他最好的中学。哪怕会背负一些债务,会影响生活质量。现在,我才明白,孩子最想要的,不过是温柔的母亲,耐心的陪伴,宽容的爱护,设身处地的理解。于是,我放下了执念。
我希望将来孩子生活的状态,就是自己现在应该活出的状态。一套拥有顶级学位的房子远不如拥有一名情绪稳定,宽厚大度,懂得自我修炼的母亲。
你咆哮的样子,真的很难看。你温文尔雅的样子,会塑造三代人。
谨记:人之初,性本善。孩子,是一杯清澈的水,他最有爱。不要用大人的思想,去禁锢他们的灵魂。
人生,永远不是只有一个目标,而是,拥有多重身份。记得,花更多的时间,做好最重要的那一件事。我不是孩子的领导上司,高高在上。我只是一名孩子的母亲,也许脆弱无助,一无所知。
这是我挑战做温柔妈妈的第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