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电影,是因为小李子而找来看的。但,想跟你聊聊它,却基本与小李子无关——如果说有关系,大概只在人们嘲弄“当年的Jack如果爬上木板,他和Rose现在估计就是这幅德行”的时候吧。
这并不是一部传统意义上的“好看”的电影——不仅没有happy ending, 甚至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懂了它。
这部电影改编自理查德·耶茨的同名小说,并由英国导演萨姆·门德斯执导。Frank(小李子的角色)和April(凯特的角色)相识于某个舞会。彼时他是刚从战场归来的潇洒青年,而她是满怀戏剧梦想的优雅女神。于是,一切顺理成章的发生了。如今,他们居住在安静的革命山庄,过着平淡而又明亮的日子:Frank在城里的一家大公司就职,April在家中养育一对小儿女,还可以抽空在戏剧社做女主角。只是,一切的美好,被一场失败的演出,以及之后剧烈的争吵撕得粉碎。原来Frank并不甘心步父亲的后尘成为一个平庸的上班族,而April似乎也早已厌倦了眼前貌似平静无波的生活。争吵后的第二天,April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举家迁往巴黎,圆自己和Frank的巴黎梦。为此她甚至宁愿自己出去工作,让Frank居家。然而,当他们兴致勃勃的开始做着迁往巴黎的准备时,当他们面对邻居们或明或暗的质疑却从未动摇时,却发现April再次怀孕,而Frank也遭遇千载难逢的升迁机会……
对我来说,用喜欢或者不喜欢来形容对这部电影的感觉,都显得有点不真切。
它有真实到纤毫毕现的细节:Frank嘴角的皱纹,April因绝望而涨红的宽脸膛,演出结束后,两人一前一后行走在空旷的走廊里时,灯光轮流从两人脸上扫过,似乎一个人在明亮里时,另外一个必然陷入黑暗……看到当年的一对璧人如今沟壑交错涕泪纵横的脸,我对萨姆·门德斯挑战大众口味的勇气深感敬佩。当然,原作本身的优秀给他提供了这样一个发挥的空间。
但,不止如此。
April发现自己再度怀孕后,Frank从她的衣柜里偶然发现了做流产的工具。Frank指责April将孩子说成错误,质问April“你真的爱孩子吗”。面对Frank的质问,April似乎再也无法坚持“I love them”的宣称,而是陷入了沉默。
最后一次争吵,我眼睁睁看着Frank用那句“You are not insane because you love me”逼出了April的“But I don’t. I hate you. ”。看着Frank用“You love me”做救命稻草,维系着自己对这场婚姻最后残存的一点希望。也看着April把“I hate you”像刀子一样甩在丈夫的脸上,似乎不这样便不能保住自己仅余的一点尊严和掌控感。
当Frank暴怒的狂喊换来April冰封的冷漠,我有一种隐隐预约如释重负的感觉,就像小孩子偷拿家里钱后终于被父母戳穿时的感觉一样:终于,可以不用再东藏西躲。是的,我也曾经怀疑过自己对孩子的爱,不止一次;我也曾经和老公爆发过激烈的争吵,有过离婚的念头,不止一次。看着他们对自己的怀疑、对彼此的打击、梦想破灭的痛苦和应付接踵而来的现实时的措手不及,我暗暗觉得过瘾,就像不断按揉身上的淤青,疼着,却不想住手,酸爽无比。
但,仍不止如此。
结尾处,看到Frank呆坐在公园长椅上看着孩子们荡秋千,我想起了小李子主演的另外一部电影《禁闭岛》,以及一部由女人挑大梁的奥斯卡得奖片《时时刻刻》。三部影片并无太多共性,只是都或多或少提及了二战,以及战后貌似平静的suburban life中潜藏的种种暗流涌动。人们生活在战后的岁月静好里,日子安全、安稳、安逸。可他们的脸上,除了例行公事般的理所当然外,却很难见到任何情绪的痕迹。
二战之后,美国文坛诞生了一个流派——尽管他们不将自己称为什么流派。他们生活在粗鄙和文雅的交界处,吸毒、滥交、拒绝承担任何社会义务……他们说,文学与其说是用来描述世界的,不如说是用来描述自己的感受的。他们一直不愿把自己塞进安稳生活的套子里,他们一直“在路上”。他们,是“垮掉的一代”。
重放这些电影,看着里面整齐摆放的餐具、盛开的鲜花、低垂的窗帘,看着人们脸上带着淡然的笑容,得体的耳语或保持沉默,我想起鲁迅的名言,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April选择了自杀;《禁闭岛》中的男主角Daniel的妻子不仅自杀,而且杀死了三个孩子;《时时刻刻》中的Laura Brown则在自杀的边缘徘徊后选择了出走。战争之后的郊区,人们试图抓住眼前的平静,拒绝承认曾经的杀戮。在鄙夷吸毒否认滥交自觉为老公做生日蛋糕的郊区,在一条又一条的“革命路”上,有人如烟火一般爆燃了,有人则一边观看着爆燃的烟火,一边失魂落魄的拼凑着自己的余生。
但,这似乎仍然不是全部。
和妻子大吵一架后,Frank迈着沉重却又不乏坚定的步子行走在滚滚人流中,办公室里,新来的女同事温柔的笑容毫无悬念地点亮了他的脸庞;April发现自己怀孕后,夫妻俩用一场争吵结束了巴黎梦,于是酒吧外April与Shep间并无半点罗曼蒂克成分的车震就显得颇为顺理成章。安于现状,将Frank夫妇的死当做谈资的Milly,是否了解丈夫对April疯狂的爱恋?热切盼望所有人都接受她和她的价值观,并且似乎也坚信这一点的吉布斯太太,养育出一个不惜成为精神病也要逃离这套郊区价值观的儿子,并且将和在她讲话时故意摘掉助听器的丈夫共度余生……电影像一个万花筒,让我们看到他们的面目可憎,但也让我们窥见他们的卑微和无奈:它让每个人都可恨,却也可怜,每个人都情有可原。
或许,本来就该如此,谁又比谁高明呢?就像杰克·凯鲁亚克在《在路上》里说的,“乖孩子的路,疯子的路,五彩的路,浪荡子的路,任何的路。到底在什么地方,给什么人呢,怎么走呢?……”
电影的最后,April结束了自己和腹中胎儿的生命,留下地上一摊如花般盛开的鲜血;Frank一脸灰暗的坐在公园长椅上看着眼前的一对儿女。他们的梦想似乎全然的破灭了,又似乎,这脆弱的梦想本来就并未真实的存在过——我不知道April和Frank对现状的不断抗拒,有几分是半推半就的作态,又有几分是不知所措的逃避。而我,在两个小时的迷梦之后,带着对梦想的怀念和对现实的嗟叹,走进厨房,将电饭煲定好时,爬上床,在“明早吃什么”这个永远的疑问中迷迷糊糊的睡去。
只是今晚,耳边似乎隐约响起了凯鲁亚克的名言:
“其实我们一直在路上,除了行走在路上,等待我们此身的终点,我们别无选择。……”
革命路,断肠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