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山瑶

我一直想写“过山瑶”,但又不好下笔。作为生长在瑶族自治县的汉族客家人,我对瑶族人民算熟悉。

熟悉,无需言语,沉默也是默契。

时光匆匆流逝,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远,远到我几乎看不见,远到我无法触及。必须为他付诸笔墨了,不为什么,只为曾经。

“瑶”是美玉之意。“过山瑶”或“瑶胞”是这里的汉人对瑶族人的称呼。虽然他们人口不多,大约只占十分之一,但有很大的话语权。因为每一届的县长都由瑶族人担任。

以前,我仅从服饰来区别瑶族与汉族。现在大部分的瑶民都被汉化,他们穿起了汉服,在家说瑶话,出来说客家话。如果不留意,基本难分彼此。

对我而言,过山瑶和我有既远又近,既亲又疏, 既清晰又模糊的距离。这个距离需要我爬山越水,不辞辛苦地迈过去。

千年前,瑶民们因不堪忍受统治者的岐视与压迫,举家躲进大山之中,过着游耕游居的艰辛日子。他们在这一山岗住一时段,那个岭上住一时段,被称为“过山瑶”。今天我沿着他们踏出的山路,进山去。

我们的车子沿着环山公路走了半个小时,停车下来歇息时,才依稀见到三五成群的山寨。在山寨路口向山里望,见一位老奶奶正慢慢从山上下来。我迎上前去问好,并与她聊起来了家常。问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一个人上山去。老奶奶乐呵着说:“习惯了,刚才上山采药去了。”

这时我才注意到她背着个塑料背包,里面装了各种中草药。奶奶说她有80岁了,孩子们都搬到了县城。她离不开住了一辈子的瑶山,坚持留了下来。

老奶奶还邀请我们到她家里喝茶吃饭。我有些意外的同时,也被这份质朴与热情触动。记得二十年前,我的母亲也会每天煲好一缸茶,放在老家门前的柳树下,提供给路过的人喝。我家门前总能坐着几个同村或过路的人。他们一边喝茶,一边闲聊。聊东家的孩子懂事,西家娶了个巧媳妇,聊刘村庄稼长收成高,邱庄打了头野猪。或者直接对唱几句客家山歌,歌声把田间地头的劳苦带走了。

挥手告别老奶奶时,我忍不住拿起手机,拍下她回头张望的样子。那慈祥开朗的笑容,有母亲般的温暖。

采药的老奶奶

继续往崎岖的山路走,大约走了半个小时,我们终于到达目的地——上下寨瑶寨。这里的房子有些已经破旧不堪了,有摇摇欲坠的感觉。朋友走过来,小声地提醒:“尽量多拍些照片。下次再来,这些房子可能就没有了。”

是的,就象我们许多人家的老房子,只留存在记忆,出现在梦里。

听老人们说,我们乳源的瑶族,分东边瑶和西边瑶。居住在县境南水河东边的称为东边瑶,西边的称为西边瑶。东边瑶历代都在山上过定居生活,早已形成村寨。他们的房屋多用树木、沙、泥构筑的,依地势构建的多间排列的平房。西边瑶历来没有定居的村寨,三两户散居一处,又三五年迁居到别地。

东边瑶习惯于耕种。西边瑶一般不耕种,全家的财产只有火药枪、斧子、锄头、柴刀和碗、锅等,过着真正的靠山吃山的生活。

我们所见的大部分是东边瑶。

徒步走进一处寨子,寂静无声,好象没有人居住一样。但从门前所挂红灯笼和木板门上贴的春联看,这家应该才办喜事不久,小日子正过得红火。主人外出去干活去了,暂没归家。

红火的日子

一只温顺黄狗正围着我们转悠。它既不怕人,也不凶恶地对着我们吠,让人感觉很亲切。

从小见到狗就绕道而行的我,这次和这只黄狗玩得很开心。我示意让它趴下,它竟然听了。乖巧地趴在那里,任由我左右折腾着拍照。跟朋友汇合时,我不由得兴奋地跟他们说起这事。他们说,狗是瑶族人的始祖,他们待狗如亲人。家家户户都养有自己的爱犬,平时进山打猎、外出劳动、放牧等活动都有自己的爱犬左右相随。节日喜庆、祭天祈福都离不开对传说中的狗头王进行膜拜。

据说瑶族的始祖盘瓠(盘王)原是狗王,关于他的故事,流传至今。

乖巧的黄狗

在遥远的古代,评王与高王互相征战,打了几年未分胜负。评王很是苦恼,于是命人贴出文榜,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许诺:“谁要是敢带兵应战,并把高王的首级砍来,本王就将三公主下嫁给他”。

满朝文武听后哗然,纷纷找人出谋划策,可是一批批出征的勇士有去无回。这时,高大威猛的皇宫右护卫犬——盘护(瓠)嘴上叼着皇榜跳跑过前来,在评王面放下皇榜后汪汪直叫。又跑出去咬住三公主的衣裙不放。评王开始不解其意,琢磨再三才醒悟,他惊喜地问:“盘瓠,你真能够打败高王?”盘瓠汪汪连叫数声。评王虽不相信它会打仗,但盘瓠身长数尺,高大威猛,眼下无人,也只得一试。

评王在朝着急地等盘瓠的消息。五天后,只听人来报,盘瓠果真叼着高王的首极回来了。评王大喜,举国欢庆了三天三夜,也给了盘瓠很高的奖赏,唯独不提嫁女之事。

盘瓠很是苦闷,可也无计可施。它整日呆在三公主身边,寸步不离。评王不舍把宝贝女儿嫁给一只爱犬,又不好明说,只好黑着脸给盘瓠看。三公主心地纯良,从小在盘瓠的陪同下长大。她看着盘瓠受冷落,很是心疼,便上朝对评王说:“父王一向一言九鼎,不做反悔之事。如今您为心疼女儿,失信于犬事小,失信于天下事大。且盘瓠只是一条龙犬,我做做样子嫁给它有什么关系?”

评王见三公主说得有理,便不再犹豫,立即下令,准许了盘瓠的婚事。盘瓠高兴极了,他白天是一条殷勤的龙犬,晚上变成一个相貌英俊的美男儿。与公主耳鬓厮磨,卿卿我我。公主自然高兴,便与盘瓠过起了真正的夫妻生活。几年的云朝雨暮,盘瓠与三公主先后生得六男六女。盘瓠也渐渐变成一个与常人无异的骠悍男儿。

评王高兴之余,还特敕封六男六女为王瑶子孙,赐予12姓氏。并颂发诏书一封,给予王瑶子嗣多方照顾。这就是瑶民代代相传的护身符——《评王券牒》。

此后历代皇朝每年均依照前朝下发相应的榜文。王瑶子孙手持《评王券牒》代代得以平安生活,人丁兴旺。这种恩赋一直到了金、元时期才遭到彻底破坏。他们不再将瑶族视为有功民族,反而实施了大量的歧视和打压政策,迫使瑶族人民为躲避压迫,分散着迁移到了大山,直到如今。

如今的政府给瑶族人民很多照顾,例如一直开放二胎政策,读书免学费等。还给他们建了安置房,建议他们搬到交通方便的县城附近居住。大部分瑶民都从深山搬下来了,只有一部分老人还留在山里,过得几乎是自给自足的日子。

每年的农历十月十六日,瑶族的男女老少都要穿上自己民族盛装,聚居在一起唱歌、跳舞,欢度盘王节。后来,全县机关单位也跟着放假,看歌舞,免费品尝瑶族和客家美食,真正是全县齐欢庆。

以前,汉瑶两族不通婚。现在两族男女结婚生子的不少。两族人相互理解与包容,彼此影响与促进。当然更多的是汉族人在改变着瑶族人民。瑶民们基本被汉化了,除了还保留着重要的习俗,酿苦爽酒技术,制熏香肉之外,还传承着某些精湛的医术。

是的,只要提到过山瑶,我们就想到他们的医术。一直以来,只要有跌打损伤,疑难杂症,人们都习惯上门去找过山瑶医冶。也真是神了,他们也总能药到病除,妙手回春,不让人失望。就象汉族人没让他们失望那样。

居住在深山的瑶民,早已研究和总结出了一套可行的中医治疗和养生方法,这也是瑶民普遍健康长寿的原因。

从瑶山出来的路上,我的脚步沉重起来,不时地扭头向山坡上的瑶寨张望。我不知道这些房子还能挺立多久?层层梯田谁来耕种?瑶民的子孙某天想回家看看时,山上可有回家的路?随着老一辈瑶民的离世,可还有过山瑶民的存在?或许若干年后,“过山瑶”这个词也将会消失在历史的长河。

看着低空不时飞过的蜻蜓,我似乎明白了一些人和事,感觉轻松多了。是的,蜻蜓可以任意飞,人们也可以择居而活。说世间没有路是对的,说世间到处都是路也是对的。我们客家人为逃避战乱和灾荒,离开中原,一路南下,放下行囊,即可四海为家。瑶民的先辈们为躲避压迫,住进深山,开荒造田,有了依山而建的千年瑶寨。我相信,离开这片山水的瑶族后代,也定能走出一条康庄大道。

唯愿一路向前奔的他们,能回头看看来时的路,尽可能地存留下自已的民族特色。挟带着这些特色走向更广阔的未来。

走进大山


瑶寨


梯田


生活气息


老人和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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