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岩松: 描绘未来的那一刻起,就是实现梦想的开始 | Future Creat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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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师马岩松一直在思考建筑与人的关系,城市不光是城市,还是关于人的。
在关乎资本与权力的中国现代城市使用「拿来主义」的抄袭、拼贴,夹杂着传统文化的碎片与粗糙的工业生产体系的紊乱局面下,他希望建造关于「人与自然」的城市。



文 | 程西泠



「如果说古典的城市是关于神的,现代城市是关于资本和权力的,那么未来的城市就应该是关于人与自然的。」马岩松的建筑论《山水城市》,一开篇就开宗明义,带着隐约的批判色彩。


「我走过很多城市,它们往往像极了超市里的货架,琳琅满目,却也大同小异。一个城市和另一个城市都在复制同样的东西。」马岩松坐在明窗净几的北京MAD 建筑事务所,对记者说,「我一直在思考,这是为什么——现在的城市怎么都那么像?」


他尖锐地说,「现代城市被强权和资本左右,缺乏一种真正的灵魂。」


瑞士艺术策展人小汉斯说,只要用谷歌地球一次「虚拟鸟瞰」,具备强大经济实力以及正在上升的政治地位的中国,人们已经不会对那些沉浸在科技和经济高速膨胀的城市的「中国梦」感到惊奇。他说,但是——「马岩松这样的建筑师却在提醒我们,未来或许不同,或许还有别的道路。」MAD建筑事务所墙上挂的那些极具备科幻感的流线型的建筑设计图,不免让人感觉到,马岩松,其实一直在给「未来」做设计。


虽然在建筑设计上他有举足轻重的一席之地,但他诚恳地说,「我不是天才」。他也并不十分自信,相反,他经常质疑自己。这个20年前就和摇滚乐结下不解之缘的年轻人,一直以来都是以类似「摇滚歌星」那样的一种颇有冲击力的方式出现在杂志、电台、电视上,好在,他还具备一个建筑师应该有的务实。


他笃定认为,「中国应该看得远一些,过五十年、一百年,当城市化进程告一段落之后,我们的实践能给人类的城市文明留下些什么?」和其他建筑设计院的中规中矩的、内敛低调的建筑师相比,马岩松相对来说具备一些锐意的批判精神。


到了工业时代,神被工业机器拉下神坛,宗教性建筑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取而代之的是更为拔高的商业摩天楼。这些楼象征的不是神性,而是权力和资本。野心和欲望,最终导致了城市的盲目扩张,浮夸的炫耀之风。


「你看过卓别林在《黄金时代》里所扮演的那个流水线装配工么?没完没了拧着螺丝,被机器填鸭式喂食,最后只有变成疯子。这个城市疯狂地扩张,一切都在程序的操控之下,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成为流水线的一个产品,或者一个零件,被消费。」


「甚至教育也成为巨型食物链中的一条流水线,把自己交给统一的社会价值体系,放弃自由和个性,似乎才是安全的生存之道。」阳光和煦、柳絮飞扬的北京午后,一边接受记者的采访,一边要和崔健讨论剧场设计的马岩松,他的话题,从过去一直延伸到了未来,从胡同、什刹海到纽约的高楼大厦。10年前,在建筑界陡然成名的年轻人,如今几乎没有什么娱乐,他成了两个孩子的父亲,以及不停穿梭各个城市的公司主脑,他不可避免地谈到了「自然」、「情感」,把一个建筑师的野心、诚恳和温情,送至海阔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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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这就是纽约的未来


2001年暑假,就读于耶鲁建筑系的马岩松,在纽约彼得·艾森曼事务所实习。给他印象最为深刻的是纽约的自由气息,这是一座环绕中央公园而建造的「美国梦之城」,充满矛盾和生机。


8月,马岩松第一次登上世贸中心大楼,鸟瞰纽约,然而不到一个月,世贸大厦就在「9·11」恐怖袭击中被摧毁。「9·11」后的纽约笼罩在沉痛、忧郁之中,从往日积极、蓬勃低落到压抑、恐怖。


在耶鲁的最后一学期,马岩松跟随扎哈(Zaha Hadid)做「世贸重建」的题目。在他的印象中,扎哈只穿黑白两色,一双尖头高跟鞋,「她是一个艺术家,非常的个人,建筑对她来说是一种说话方式,一种很有效的跟大众交流的媒介。」


虽然扎哈被人评价为「诚实的,勇敢的,热情的,独立的,咄咄逼人的」,但实际上她在建筑界因为其极端想象的作品,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并不被人承认。直到2004年获得普利兹克建筑奖,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获此殊荣的女性后,她才由「非主流」转为了主流,开始登堂入室。


这位导师真正将马岩松引入了建筑艺术的殿堂。「她是一个非常感性的人,我跟她的交流是建立在一种能互相理解上的,这个对我挺重要的。例如她先看我的作业,很快明白我的感受,就给我拿很多当代艺术的书看。奥拉维尔 · 埃利亚松(Olafur Eliasson)我就是那个时候知道的。」


3月31日,扎哈逝世。马岩松深夜微博写道:「我的恩师,Zaha的一生就是抗争的一生,为了独立、平等和尊重而抗争,为了进步和改变而抗争。她对这个世界充满热爱,又充满批判和怀疑。她总是抱有坚决、鲜明的立场。她带给这个世界太多希望和美丽,让世人惊艳,让建筑被更多人关注与铭记。15年前,作为她的学生,她的力量和视野给我开启了一扇门,如今依然给予包括我在内的无数人启发和激励。」


一整年跟随扎哈学习的马岩松,一直都非常感性。他从层层白云的梦境中得到灵感,创作出「浮游之岛」的设计方案。这片云,漂浮在曼哈顿的上空,它不是缅怀过去的纪念碑,也不是更强大的摩天楼,它是一个漂浮的未来之城,凌驾于空中,和现实若即若离,却意味着一种重生的力量。


毕业设计的面述会在世界贸易中心7号楼的顶层,从这里可直接俯视「9 · 11」遗址。窗外是程式化的摩天楼,庞大的体型与平面化的设计,简单粗暴的玻璃墙缺乏创造力,令人感到压抑。


对地产商陈述完作品,马岩松看到了对方惊讶的表情。马岩松不经意地指了一下窗外新世贸中心那几栋正在建造或者刚完工的大厦,问:「难道这就是纽约的未来吗?」



中国建筑的现状


1975年,马岩松出生于北京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母都是环境工程师。马岩松的童年在宽松而自由的胡同长大,邻里间的话语声,窗户后午睡时的呼噜声,小贩吆喝声,梧桐树叶的沙沙声,连同马路上车鸣笛声,无一不清晰地传入耳中。这一整片的古城在他心里如同胎记一般熟识。


从小在北京长大的马岩松,对这座城市的情感不仅仅是童年记忆的体验,更是生长在北京的老城里所带来的归属感。


旧建筑所带来的脉脉温情,却在城市改造中逐渐消磨。


在过去的30年里,中国遍地都是速成城市,大同小异,缺乏特质,但又不得不制造出自豪与信心的假象。


作为全世界最大的制造城市的基地,中国的城市往往以拥有一座类似白宫的政府大楼,或者一道曼哈顿的天际线为荣。又因为缺乏文化上的准备,使中国成了世界上最大的山寨帝国。这种山寨生产,来源于弥漫在官方意识形态中的折中主义。


1949年以后,以梁思成为代表的一批建筑师,从海外学成归来之后,试图在西方建筑体系和中国传统美学之间找寻一条中西结合的道路。人民大会堂、中国国家博物馆、北京站在内的「建国十周年十大建筑」,都是这种「前折中主义」的代表作。


1980年代初,西方思潮在「文革」后首次涌入中国,后现代主义、解构主义在中国留下不知所云的只言片语。2008年奥运会、2010年世博会的「建筑盛宴」,仍然是东、西文化的表象化演绎。


这种拿来主义的抄袭、拼贴,夹杂着传统文化的碎片,与粗糙的工业生产体系一起,构成了中国城市的紊乱局面。大规模水泥方盒子的时代过去后,是被权力和资本所消费的、缺乏文化价值的城市。



未来的北京


2006年,在以「超越城市」为主题的威尼斯双年展国际建筑展上,马岩松率MAD以「北京的2050」为构想推出三个作品,包括「未来胡同」、「CBD上空的浮游之岛」及「天安门人民公园」。


这是马岩松对童年时老北京的回忆与对未来北京的描绘相结合的作品。「未来胡同」的构想,在三年后,以小型建筑元素「胡同泡泡」得到了实现。


「胡同泡泡」为四合院提供一些小尺度的加建空间,作为书房、卧室、卫生间等等。这些「泡泡」像新生的细胞一样具有生命力,赋予老建筑一种活力,并通过改变局部而达到整体社区的复苏。


那些拥有光滑金属曲面的如水珠般散落北京老城各处的「泡泡」,反射着院子里古老的建筑、树木和天空,使人的活动,融合在环境之中。如今, 「胡同泡泡」在北京已建成三处。


马岩松说道,这些如同异物般散落的金属泡泡,如同他本人,在虚假的胡同、重建的旧街中,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每个四合院里都会有一棵大树,我们的生活仿佛都发生在大树下。院子里的树跟大街上的行道树不同,它们是跟人有着亲切对话的树,是家庭、邻里关系的中心。小时候我从家到学校要经过景山、北海;冬天我到故宫的护城河里滑冰,夏天我在什刹海里学会了游泳,在银锭桥边钓鱼。现在回想起来,在这么一座大城市的中心里有山有水有桥,真的是很乌托邦。」


从纽约「浮游之岛」的设计到「北京的2050」,马岩松始终将设计着眼于未来,未来的蓝图属于勇于创造它的人。新奇大胆的创意,打破传统框架的开放式结构,异物般的存在,马岩松以他的设计作品,宣告对未来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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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接未来的考验


2006年3月28日,加拿大Mississauga市市长Hazel McCallion在553米高的世界最高塔多伦多CN TOWER上,宣布来自中国北京的建筑师马岩松领导的MAD 事务所,在来自世界70个国家的超过600份的竞赛注册和最终的92份提案中胜出,最终获得该市最高建筑的方案设计权。


这是中国建筑师第一次在公开的国际竞赛中赢得设计权。这座高60层的地标性建筑由于设计造型前卫,性感,为之惊艳的当地人称之为「玛莉莲 · 梦露大厦」。


马岩松在设计中以柔美的曲线,替代了刚硬笔直的线条,注重在不同高度进行不同角度旋转的设计,意在使不同高度的楼层对应的景观各异,强调阳光和风对人们生活的影响,表达出都市人对自然的憧憬。


马岩松似乎一直在考虑建筑与人的关系,他说,城市不光是城市,还是关于人的。


人们想要待在怎样的建筑中生活?人与人、人与城市、人与自然的关系又应当如何?未来城市能否给予人们想要的生活?


带着这样的疑问,马岩松与MAD的设计似乎一直在向着一个特定而又模糊的方向前进。直到2010年,一个偶然的机会,令马岩松对这些疑问有了明确的答案。



山水城市


2010 年10 月,在建筑学家顾孟潮的家里,马岩松看到了「两弹一星」之父钱学森关于山水城市的大量亲笔信件。二十多年前,钱学森在给吴良镛院士的信中写道,「我近年来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能不能把中国的山水诗词、中国古典园林和中国的山水画融合在一起,创立『山水城市』的概念?人离开自然又返回自然。」


马岩松认为,「山水城市」并不仅仅指传统建筑结构,更是一种生存状态,哲学理念。


日本的著名设计师原研哉评论马岩松时说,历史上的中国曾试图从虚无缥缈的空气、波涛汹涌的海浪,以及延绵不绝的山峦形态中获得睿智,当时的中国已经在知识领域的世界最前沿了。而马岩松的「山水城市」,是一种充满东方智慧的建筑思想,从而连接了「过去」和「未来」。


从2002年设计「浮游之岛」开始,马岩松以「梦露大厦」、哈尔滨大剧院、胡同泡泡、鄂尔多斯博物馆、中国木雕博物馆及假山等充满想象力的作品,在世界范围内实践着未来人居理想的宣言。


而面对理想与现实的难题,马岩松似乎并不为此所难,他那天马行空的想象,感性的设计理念,令他更加自由。在这自由中,他与团队的合作,以其独特的创作赢得了国内外一次又一次的设计权。


2014年7月,马岩松获邀成为芝加哥卢卡斯叙事艺术博物馆首席设计师,成为首位获得海外重要文化地标设计权的中国设计师。


马岩松给出的设计,使得博物馆本身就像一座火山。自上而下延展开的道路像 「火山」喷涌出的大片岩浆,将景观、公共空间和建筑构为整体。建筑主要采用白色的石材,如云雾一般,人行走在上面,如同站立在空中。而进入室内后,一个万神庙似的大穹顶,从内向火山口望去,一个反光的环可以看到整个漂浮着的城市。空间的景观在不断变换,好似天外来客,走入其中便是天际,向外是地平线。


作为马岩松「山水城市」的实践作品之一,卢卡斯博物馆以极具东方神秘气质的设计打动了星战之父。卢卡斯叙事艺术博物馆表示,MAD建筑事务所以创新的设计和「将城市空间与自然景观融为一体」的理念而胜出。


在马岩松的世界中,对未来的挑战无时无刻不充斥在他的想象中,而他对未来的构想,从纽约之城的起始起,在他还是学生,日夜为「世贸大厦」的设计烦恼之时,梦境中那一秒的创意,改变了马岩松的未来。如今,马岩松「山水城市」的实践作品更是在国内外获得好评。


马岩松如此陈述未来的城市建筑方向:


「山水城市是以自然和人的情感联系为核心的有机体,是对自然和生命的呼唤。它充满诗情画意,散发着人性光辉。」


他进一步说道,当我们描绘未来的那一刻,就是实现梦想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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