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老师

      那些熟悉他的同事,背后称他钟老师,我跟着别人喊他钟老师。这样的称呼,应该是对为人之师起码的尊重。我喊他的时候,他并不觉得喜兴,并且显得模棱两可的表情。

    钟老师就职的小学,在离自己门店,大约两百米的地方。于我来说,他还是个不怎么相熟的顾客,看起来,也就四十大几的年纪。留着又硬又厚重的三七头。个子高大壮实,走起路来,胯骨处有点散,骨架不怎么实在,但难掩他中年男人的成熟。他常年穿着黑蓝之类的西服,裤子烫得笔挺, 白衬衫的衣领上,不是系起暗蓝的领带,就是品配暗红的领带。走起路来,头一定会高昂的如阅兵场上的军人,干练整洁,气度不凡。他的女人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工作,那阵子在小学的食堂里帮灶,高挑单薄,一副柔若丝柳的样子 ,也许来上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沙,也能把她刮得没影儿似的 。她走路不带声响,那张黑黄的小圆脸上,像戴了一副僵硬的面具。也许很年轻的那阵,这个柔弱无骨的躯体,也曾经存留过天真可爱的幻影,如今那个小子头,发丝软软的贴在长脖颈上面的小脑壳上,会让那些妒火中烧的妇女,也心生善良的怜悯。看见她,也会变得像她一样,说话小声气的,生怕大声儿,会吓死眼前飞翔的蚊蝇。

      刚认识钟老师的时候,他在同事和所有人的眼里,是个地地道道的好人。像所有的人们那样,爱家敬业,爱着他那双学业有成的儿女。他是何时好上那个租住在学校私家院里的女人的?他是何时好上那个离过两次婚的女人的?又是在何种场合下突然结识她的?谁也说不真确。钟老师的老屋就在附近,并是县城驻地城关村的合法公民。他的那处地理位置很好的小院,是他过世八年的父母,留给他的宝贝财富。在城市扩建和街道规划的蓝图下,他家老院无疑是个香甜可口的大蛋糕。

        男人有了外遇,平凡的家庭,就遭际了一场可怕的地震。有些房子摇摇,也就罢了。有些房倾屋毀,重新建厦搭梁。钟老师显然要把从前的一切,如一本翻得陈旧的老书,毫不怜惜的抛弃,或干脆弃之如敝履。他先是把那个叫小玲的女人,以租客的身份,住进自家北边的门房间,对自己的妻子说一年一千元的租金。然后从自己工资卡里不声不响取出一千元,谎称说是租客小玲给的。他的妻子原本就不是个理事儿的,说把那钱存进卡里吧,现下儿子有了工作,也谈了女朋友,要结婚马上就结了,结婚得一大笔钱呢!到时侯取出来,也能支些事呢。

        门前两个无事可干的老太太,看见钟老师的妻子满儿,骑着一辆二六自行车,打她们面前经过。摇了摇手,让满儿过来。待满儿支着自行车,站定在她们面前,她们一个张开手 ,半遮半掩住半个嘴巴,贴着满儿的耳朵说起悄悄话,另一个窝着眼,斜视着满儿家的红铁门。

      满儿的脸由红变白,最后一片茫然。她听了老太太的话,心上多年的大梁,好像被谁突然生生的锯断,除了满脸的泪水,没了任何思想和主意。

      “我怎么这样傻,引狼入室,我真不应该让她住进我们家。”满儿自责又懊恼。

    老太太看见了满儿男人,骑着踏板摩托车,那叫小玲的女人斜坐在摩托车后架子上 ,右胳膊搂紧满儿男人的腰部。

        那一定不是真的,也许老太太看花了眼,可人家老太太无意中看见了几次,那就不是意外的事件呢!满儿心里七上八下,中午在学校灶房间炒菜,差点把碱面,当成食盐放进热菜中,幸亏洒下去一点点,打了个激灵,醒转了过来。不管是真是假,她都要好好探问探问自己的男人。

      没想到满儿细声细气的一说,男人就像热油进了水,“我就是和她好了,我就是喜欢她,咱们明儿个就离婚。”

      “我不会和你离婚的”。满儿冲着男人的背影愤怒的喊。她这会绵羊长起角,见什么都想喍喍,她本想立马赶走那个小玲的女人,又怕自己势单力薄 ,不是那个白白胖胖女人的对手。她这会想找到男人的大哥,说说理,又想到自己不要脸的男人,当年如何爬到教员的身份?哎,说到底,都是自己太实在了。当年 ,她娘家老父亲,要让她顶替他的公办教师,她不知怎么鬼使神差,说服了自己的老父亲,让自己初中毕业后,在社会上混了几年,又无事可干的男人,顶替了内退父亲的教员工作,荣升为光荣的人民教师。自己这些年这儿干点活,那儿打段工,累死累活的干,搞得皮粗肉糙 ,倒把自个的男人惯成了一副人模狗样的文化人。他这些年在学校里,都干些什么呀?干着提不上人面儿的工作。

        同事们称他钟老师,羞先人哩。那么大个人儿,带不了小学生的课。当年的校长不是看着我父亲的老面子,早把你揣回你家里,该出力该下苦,还像你现下这样,吊儿郎当,穿得人模狗样,像个地地道道国家公务员的模样。你占着教师的名额,校长看在我父亲的面面上,让你打钟。你倒是兢兢业业,深冬晨晓,五点钟打响的钟声,也不可能五点一分响起,在打校钟的工作上,几十年来,你分钟不差。对了,若全国评校园打钟冠军,或全世界评校园打钟冠军,你一定会荣耀第一人的。同事们背后嬉謔称他钟老师,一批一批学生也暗暗的喊他钟老师,别人兴许忘记了他真实的姓名,就连她自个儿跟着他们,也快忘了他真确的姓名。如今这钟老师,竟然忘了根本,忘了给他这份工作的老人,竟然要和给他工作老人的女儿,分道扬镳。如此恶劣,如此没有悔意,简直道德沦丧 ,我得找找他的领导,他的校长,我惹不起你,自有惹你的地方 ,或找找他怕的大哥,没了父母,他家大哥也是个能耐的人,至少大哥在她家男人面前,是个说理又顶事的人。

        满儿在男人的大哥家坐了会,直堂堂倒出他兄弟的过错,他大哥攥紧了拳头砸在红漆桌子上,你先回家,就当没事人一样,明儿该怎么上班,就怎么上班。

        大哥是个能耐的人,第二日早间,就赶走了那个叫小玲的女人。满儿中午回家时,门房间除了自家几件粗笨的老家具,那个女人带来的生活锅灶的用品,已席卷而空。

      这是个值得庆贺的事情,门前两个老太太也为她感到由衷的高兴。满儿的高兴没怎么长久,赶走了那个女人,自个的男人,也从此消失了一样。即便十天半月不见面,偶尔在学校碰到,就像两个陌生的人,互不理睬。这样的日子久了,满儿见了熟悉的人们,话头愈来愈稀少,也不愿再到小学的灶房间帮灶。一提起她家的男人,生起气来,头就不由得摇起来。中间一段日子,她男人被他家的大哥劝掇回家。男人身子回来有什么用呢?满儿做了好吃好喝,他吃了喝了,晚上抱了一床铺盖,睡在那女人之前居住的门房间,他们夫妻俩人,真像个客人呢!

        他想住就住,想走就走,到后来,满儿也不知他是住家里呢,还是住在家外面。他们连客人也不如,简直像彼此的陌生人。满儿没勇气到小学领导那儿去告状,直到生了场大病,被自己在地区上班的儿子接过去养病,好久没住老院了。半年回次家,只是转转又离去。她和儿子回到家,门前的老邻居,还像先前那么亲。他们也说她的男人,如今和那个女人租住在学校不远处的一所院落里,有人劝满儿,你就不给他离婚,耗着他 ,看他们能好到几时。这男人呀,就是个没良心的贼,心坏了,十头牛也拉不回来。那女人有什么好?一点也不实在,脸上的白粉擦得几层厚,画眉画眼,嘴唇整天价打得血红,像吃了死娃。你家男人喜欢妖精呢!连老婆孩子的死活也不管不顾了!这男人心坏了,真没法子救了。听人家说,那妖精比你们家的要小十几岁呢?真不知道,男人家心眼坏了,这么多年的老婆孩子真不要了!好好的一个家,真就要这么散了!

        不知何时,钟老师开动自己的脑壳,在县城的消费广场上,登了卖院子的广告。广告登了没几天,有个年轻的男子上门看了看院子,改日一包给了钟老师十万元的定金。说一个礼拜后,筹措好那些剩下的现金,该完善什么样的手续,就完善什么样的手续。一手缴钱,一手给钥匙。

        也许钟老师正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准备一个礼拜后,收了卖老院的余款,就可以在县城别的地方,购置一套不错的单元楼,或一栋小院。只要离开从前熟悉的环境,在县城任何不熟悉的地方,他们的新生活会快乐起来的。

      钟老师的好梦,确切的说,仅只做了一半,就被他的大哥狠揍了一顿。他大哥一拳下去,揍在他的鼻梁上,血就从他肉感丰沛的鼻头下,两个敞翘的鼻孔间喷了出来。他大哥骂他没脑子,老人留下的六分老宅院,当年全好过了他。他在队上新批的三分基地上盖了房,弟兄俩个分开单过,很正常。这老院从前的街道扩来扩去,如今开发的比他居住的宅院还要兴明呢!你如今要廉价卖了这宅院,多少人打破了头,不想要鸡屁股大的单元楼,托相熟的人们,购买咱家这么好的宅院呢!你狗日的如今卖了咱家这老宅,以后还有钱,在这么好的地段,买上这么一大块的好基地吗?况且,你长大的儿女说是在外县工作,回家时你让他们回哪里去?人家好女人,最多是玩玩也就罢了,你这如今心眼让蝎日了,为了快活,老婆孩子都不要了……

      一家人在法院结束了形式上的亲情,满儿跟着自己的儿女过,有时回老院住几天。显然卖老院的如意算盘,钟老师落了空。不过,而今在离老宅相反的地方,钟老师买了个小院,和那个叫小玲的女人,依旧生活在一起。人们说,钟老师是看上人家那两个大奶子呢!连老婆孩子也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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