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苏南April
1
从天色微暗到夜幕完全降临这座城市的三个小时里，他就这样静静坐在房间里。
手边的习题还有很多没有做，但他做不下去。该背的诗词也有几首没背熟。这么一想，好像数学公式也有几个怎么也记不住。
于是，他的心又开始发慌。
还有明后两天，大后天他就要高考了。
上周五是他在学校度过的最后一天。考前一周学校照例放了假，要求同学们自由复习，同时安排各科老师值班，有问题要问的学生可以到学校来问。
周五，他最后一次跟同年级的男生打篮球。大家说说笑笑，完全不在意即将到来的这场决定人生命运的考试。大壮扣篮落地的时候，甚至还故意撞了他一下，然后两人开玩笑似的扭打一阵。那天，他们打篮球一直打到天黑才各自回家，各找各妈。
现在回想起来，刚刚过去的几天却像过去了几年一样，大壮的脸都好像有点模糊了。这几天，他时不时上QQ看看大家都在做什么。可是大家像蒸发了一样，头像全是黑的，甚至连平时总是挂着QQ升级的人，这会儿头像也黑了。
大家都怎么了？
虽然是在家自习，但老师说要保持正常的作息时间，把作息时间调到和高考时间一致。每天上午就做语文题和理综题，下午只能做数学和英语。做题的时候要掐着时间做，不能超时。老师还说，最后这几天再做更多的新题也没有什么用，重点是巩固旧题。语文诗词是拿分的题，背了就有，没背就没有。考试的时候万一其他题做错了，这几道题是保分的……老师还说了好多，好像总也嘱咐不完。
一模二模三模的成绩单被他的妈妈贴在了冰箱上。他的成绩一直不错，这几次模考成绩发挥也比较稳定。但他有点偏科，语文成绩总是差了一点，不然应该能上重点校。但他自己知道，他打心里不喜欢学语文，不管下多少功夫，语文成绩总是那个烂样子，甚至一度因为偏重复习语文，把理综成绩拉下来了。他只好放弃。放弃之后，语文依旧是那个烂样子。于是他想可能自己的语文就是这样了，烂得稳定也是好事。
他对自己的成绩心里有数，一本是没问题的。如果超常发挥没准还能搏一搏重点校。但此时的他不知道为什么，只感到莫名的心慌。
2
他习惯性地打开手机，刷了一下QQ空间。最后一条状态还是十天前大壮发的：擦，今儿打篮球又输了。
他看着这条状态，笑着骂了一句“傻逼”，把手机扔到一边。
父母走之前给他留了饭。他的爷爷突然生病住院了。父母赶去看望他。他也想去，但被拦住了。他的妈妈说，你爷爷现在不严重，他不想让你去，他让你好好复习，考完了再去看他。他只好点点头。
父母出门有三个小时了，他就一直这样静静地坐着。像着了魔。他情不自禁地想象，如果大壮看见自己这样，一定也会傻笑地骂他“傻逼”。男生就爱这样互相骂来骂去，两人还争着互相喊对方“儿子”，就跟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上午他的父亲开车带他去看了考场。考场离他家很近。两人算了算时间，开车顺利的话二十分钟可以到，如果高考那天堵车，满打满算四十分钟也能到了。九点考试，八点十分以前到就行，如果这样的话，七点半出门，算上吃早饭，收拾东西，六点四十起床……这样一算，他又紧张起来。
他想给大壮打个电话。大壮是他高中三年最好的基友。不管两人怎么打也打不散。最重要的是，大壮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这么说吧，他的心大到上自习课睡觉呼噜打得震天响。周围同学都笑喷了，他还和周公梦游呢。最搞笑的是有一次，大壮边睡觉边放屁，一串一串的，不臭但是响，响到全班都能听见的那种。让人摇晃醒之后，他非但不为自己公然放屁的行为感到羞愧，居然还恬不知耻地指责周围人没有同情心，“你们难道忍心让我被屁憋死”！
他一想到这，就哼哧哼哧地傻笑起来。这时候如果给大壮打个电话，他肯定能让自己开心起来。但他不敢打，万一自己的情绪把大壮给带坏了，那可不好。毕竟这是高考啊，心理素质再好的人，遇到高考这样一生一次的大事也会紧张吧。大壮应该也不例外。
这样想着，楼下广场舞的伴奏乐准时响起。大妈们的集体活动又开始了。如果是在平时，他上完晚自习回家都已经九点半了，正常情况下遇不到跳广场舞的大妈。就是因为这几天在家复习，每天晚上他都不得不忍受“小苹果”的节奏旋律，以至于被洗脑，上厕所的时候忍不住还要哼几声。
3
他站在他家11层的玻璃窗前往下看，路灯下，恍恍惚惚的一片人影在随着音乐前后左右地晃动。才八点钟，他想出去走走。
其实八点钟不算晚。他放学到家也要九点半。但他平日极少八点以后出门。他拉开抽屉，扒拉开校服短袖，拿出一件黑色T恤套在身上。这件衣服是高一开学前买的，当时买的时候有点大，现在已经有点勒得慌了。但因为上面印着科比的标志，他一直不舍得扔。
他拿上手机，锁好门，乘电梯下了楼。
天气还算舒爽。他深吸几口气。
去哪儿？他没想好。要不去广场吧。离他家不远有一个比较大的广场。一到夏天跳舞的大妈、玩轮滑的小孩、玩滑板的年轻人都到那里去。他觉得这一周要憋出病了，他需要人气。
这是中国北方的一座一线城市。近几年依靠政策导向，经济发展很快。居民最大的感受就是可以娱乐的地方多了，公园美了，环境好了。前几年这个广场还是一片平房，拆了两年，盖了一年，仅仅三年的功夫，广场已经成为老百姓休闲娱乐的好去处。
他慢慢悠悠地走到广场。高高的灯柱下面，带孩子的妇女聚成一个圈，聊着家长里短，孩子教育一类的话题。跳广场舞的大妈正在跳一种他没见过的舞步，脚尖一垫一垫的。有一群小孩在相互追逐疯跑，其中一个小男孩正在经历换牙期，两个门牙齐刷刷地下岗了，他一咧嘴笑起来，看着特别明显。
他想起自己换牙的一件事。小学上音乐课，他把下巴放在胳膊上，趴着欣赏音乐。结果嘎巴一下，原本有些活动的牙齿居然被硌掉了。他下意识的去摸，好像也没完全掉下来，还连着几根血管。已经断了的血管里涌出鲜血，他的口腔里一股铁锈味。老师叫另外一个同学陪他去厕所冲洗。冲洗的时候遇到一个高年级的学生。他正不知道拿这还连着几根血管的牙齿怎么办。高年级的学生给他出了一个主意：拽掉，不疼。他想了想，拽掉了。
那颗牙，以及他好多换掉的乳牙，他都留着呢。只不过不知道放在哪儿了。
4
看着那群疯跑的孩子，他有点发愣。小学好像离自己好远啊，初中的生活也都快记不得了。连高一很多同班同学，分班以后也不联系了。时间过得好快！
他走到一处台阶，径直坐下。眼前看着欢笑的人群，一种难以名状的疏离感油然而生。他想起了一句话“热闹是他们的，而我什么也没有”。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有点像个诗人。他抬头望望周围一栋栋林立的高楼，那一扇扇明亮的窗户后面，有多少和他一样的高考生，将在两天的考试之后，永远和自己的未成年告别，正式步入成年人的行列。
大学是什么样子的？他想象不出来。电视里的大学生好像一个个除了谈恋爱和打游戏，不用做其他事。去年堂姐结婚，他们一大家子人去参加婚礼。当然，饭桌上少不了长辈对他的嘱托。但他记得最深刻的还是堂姐对他说的那些话：“高考真的没啥。你看你姐夫，没考上大学，但他自己努力，靠自己的能力开公司，现在挣得比我这个重点校的大学毕业生都多。所以人啊，什么时候努力都不晚，关键是坚持。”
看着姐夫有点凸起的肚皮和堂姐手指上沉甸甸的大钻戒，他觉得堂姐说的话还是有道理的。但他又想，如果能读大学还是读大学好。
比他高一年级的一个学长，两人打篮球认识的，去年考上了当地的一所名校。两人寒假的时候约过一场篮球。天太冷了，手指拍球拍得生疼，没打多久俩人就蹲角落聊天去了。学长给他讲的大学还是蛮有意思的。他说他同寝室住了一个美术系的学生，刚来的时候还挺正常。学期没过半就开始有点变化了，先是不剃胡子不理发。这位哥们儿属于毛发不发达的那种，胡子长得稀稀拉拉，一点没有男子汉气概。接着干脆不洗澡。再后来发展到天天泡在画室不睡觉。他们班上还有一个哥们儿，小地方来的。上英语课的时候，口音特别重，一股棒子面碴碴味儿。学长给他学那哥们儿讲英语，把他逗得够呛……
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响了。低头一看，是大壮发来的：“儿子，想爸爸没？”
擦！他一边笑着一边把电话拨过去。
“儿砸，这么惦记你爸爸！”
一听见大壮嬉皮笑脸的声音，他立刻兴奋起来，嘴里不饶人地说道：“滚边去。给你爸爸发短信有事吗？”
“爸爸想儿子了呗。复习怎么样？看考场了吗？”
“早上去看了。复习嘛，就那样呗。不想看了。出来转转。”
“你家里让你出来？我擦，我都在家呆了三天了。”
“我爷爷住院了，他们不在家，我偷着出来的。”
“老人没事吧？”
“还好。”
“咦？学霸意志略显消沉呀。怎么样，需要咱学渣安慰一下？”
果然还是大壮懂他。但他不能轻易显露出脆弱。
“谢谢儿子关心，爸爸好着呢。”
“哎呀，我擦！”大壮在电话那边狂笑，“正经问你呢，这两天想没想考哪儿的事儿。”
“没有。”他说的是实话。
“我想过，反正我就是二本的成绩，考得越远越好。不想在家里待着。”
“那就去呗。考远点也挺好的。”他顿了顿，又说，“你说读大学有用吗？大家都那么拼命，好像活了十几年都为了高考似的。真无聊！”
“无聊怎么着，大家都这么过来的。反正我想好了，读大学吗，就读呗。上了大学家里再也管不了我了。所以我就盼着赶紧考完填志愿呢。”
“万一考不上怎么办？”
“学霸还能考不上，你让我们这些学渣情何以堪！”
“我说万一呢。万一没考上。”
“那就上个大专，早点出来工作。男生嘛，早点工作也不一定是坏事儿。我说你想那么多干嘛！不是考个试吗，哪次考试也没见你紧张过。这回怎么了。姨妈期啊？哈哈哈！”大壮总能画风骤转，突然变得不正经。
“靠，等我考完虐你丫！”
“行行行！等咱考完球场见。爸爸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专业篮球。”
“滚。”
“学渣告退，拜拜！”
5
放下电话，他突然有点饿了。
恩，这是个好征兆。
可能真像大壮说的，自己有点想多了。中考的时候好像也没这么紧张呀，那也是个不小的考试呢。越大心思越重，说的就是他这种。大壮这丫的，平时看着没心没肺，其实还挺有主见啊。不过想想大壮说的，高考也确实没什么，跟模考没什么区别。不去考又怎么知道自己行不行。想再多也是一个考。干脆不想了。管他呢，回家吃饭，吃完饭再背一遍古诗，我就不信背不下来！
想想一桌子的饭菜，他不由得吞了几下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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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起身拍了拍裤子，慢悠悠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身后广场的路灯下，依旧人声鼎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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