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一场剥夺，有人得到，就有人失去

文/芥末

和妈妈一起逛街，她总是走在我的身后，我猜她是不认得路，故意这样的。等到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远到路人以为是没有关系的两个人，我便转过身去等她。她变得更急了，好像不好意思让我等一样，踉踉跄跄地赶上来。我问：“妈你是不是腿又疼了？”她摇摇头：“不是不是。”

小打小闹的疼，对于她都不是疼。

我特别清晰地记得，妈妈年轻时有两条修长笔直的腿和纤细的腰，走在人群里显得个子格外高。姑姑早就跟我说过：“你妈当年嫁过来的时候，相貌比不上你爸，可就是条儿好。”可是妈妈并不这么觉得，她嫌自己太瘦，说这是没福气的样子，看见外面胖哒哒的女人，总是羡慕地盯着人家说：“看看人家！”

这些年，她遭受骨质增生的折磨，外加骨折手术，两条腿严重变形，虽然还是修长，但膝关节向外弯曲，总是合不拢的样子。大概是每天与她的腿相处，她意识不到这变化之巨大。有一天我把偷拍的照片给她看，她眯起眼睛，把手机伸远一点：“哎呀，腿怎么那么弯？要是知道你拍照片，我就摆好一点，平时腿肯定不是这个样子的吧。”

“妈，你平时可不就是这个样子。”

“真的吗，再拿过来我看看。”她的眼睛眯得更小了，看完把手机甩给我，气冲冲地走在前面。

她从来都没有为她曾经的两条腿骄傲过，如今，却再怀念不过。怀念的又何止腿而已，还有她没有皱纹的眼睛，没有赘肉的腰，和身上各司其职，从来不刷存在感的每一个零部件。

我问，妈，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老了的？

妈说，她小时候有个要好的玩伴，两个人各自嫁人后就没见过了。有多好呢？小伙伴们一起玩游戏，总是默认她俩是一个组的，没有办法拆开。

妈说前几年见到她了。

“她怎么样了？”

“她怎么变得那么老了呀。我见到她的第一感受就是这样的。 ”妈妈低下头，有些阴沉和难过，一会又补充一句：“原来我们都这么老了呀！”

我望向窗外，一路向西的太阳遇见山的棱角，喷洒出漫天的红。不远处的电线有节凑地律动，要么是刚刚停歇过飞起的鸟儿，要么是晚风来的强劲。我看见两个满脸皱纹的女人，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曾经的青春面庞，如今下垂的眼睑和灰白的头发。“她怎么变得这么老了呀。”两个人心里各自默念着：“原来我们都这么老了呀！”

我看见更远处，山野乡间，一块露天的水泥平地上，围着几个农家姑娘，其中一个说：“她们两个太厉害，不许在一头儿。”一个叫灵芝的女孩立刻反驳道：“我们两个必须在一头儿，让你们四个在一头儿还不行吗？”然后几个人席地而坐，玩起了嘎拉哈，一，二，三，四……远处炊烟袅袅升起，一只慵懒的猫慢腾腾地走过。

妈妈说，不知道为什么，她所有的梦，都是发生在那里。那里总是神秘和有趣，比如谁家的老人死而复生，谁家了孩子中了魔怔。那里总有争吵，家长里短是非多，人们刻薄又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