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28.12.2016 瓦尔扎扎特

八点四十二分,晚上。

昏昏沉沉,脖颈僵硬不堪。

手机锁屏上还是那朵熟悉的花。星期三,二十八号,十二月。此时手机还剩下百分之十四的电量,没有移动信号,移动Wi-Fi供给的无线网信号是满格的,但我仍旧没有分毫刷社交网络的想法——手腕关节发出脆响时的舒适感难以言喻。也许是韧带复位,或者是别的什么——肯定和睡着前一样连不上网。身处撒哈拉正中,可以理解。

左肩也有一丝僵硬。睡梦中的旅伴的短发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车内其他人搜到一个的满格的Wi-Fi信号源,会不会下意识的特别想知道连接的密码?

那瓶满是西班牙文的洗发水,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味道的?不管什么样的文字也不能贴切的描述化学混合物的味道,充其量只能算是一种比喻。什么样的文字也不能贴切的描述任何一种感觉。

腰也有些酸,已经记不清在车上坐了多久。

当然,那香气肯定不是化学混合物的味道。毫无疑问。

窗外是没有任何特点的山路。从任何一个晚上行驶在任何一座山的山路间的任何一辆长途车往任何一扇车窗外头看去应该都是这样的一幅景象。 也不知道还有多久才可以回到马拉喀什。解锁手机的声音似乎格外的响,在仅有发动机声响充盈其中的车厢内,显得有些唐突。

整个车厢内弥漫着的都是酣睡的味道。这种味道似曾相识。也可能只是酣睡者流出的口水的气味而已。

从口袋中拿出来的手机已经和自己的体温相差无几。提示正在连接到网络的载入圆圈缓缓转动,比这辆车的车轮跑得更慢。

自己是什么味道的?似乎从来都不了解。应该闻起来不太好吃,大概像啃石头。

膝盖像是石制的,腿和脚都是如此,硬如顽石。窗外的山路上遍布的是沙砾与石头。置身于山外时所看到的壮美的山峦的地貌特征,当自己真正行驶穿行其中时,却也没有了那分特别的感受。这里是阿特拉斯山。

记得在高中的时候,每天中午午睡,宽敞的教室都会被相似的熟睡的味道填得满满当当。

几天前,也许是一周前,又或是三四天前,在阿尤恩开往塔尔法亚的长途车上就有远远地望见阿特拉斯山。那是处在我们东南方向的延绵的雪山。东方,雪山,非洲。当时想当然的以为那是乞力马扎罗山。如果那时真有人告诉我,从这儿能够一眼能望到东非,我也不会有丝毫的怀疑。那一段看不到头的路是电影取景的圣地,真正的旷野,真正的沙漠,还有对我来说罕见的、真正透明的空气。不受阻挠的阳光在沙漠中发了疯似的,欢呼着、裸奔着。视野像海鸟一样跨越海平面,一片陆地隐约可见,那是加那利群岛,也正是这只海鸟的归宿——荷西就葬在海鸟栖息的地方。岛也许是海市蜃楼,但这座山一定是真实的。

乞力马扎罗的雪。

人们可以为一段从未发生在这个国度的故事搭建出里克的咖啡厅,那么人们会不会在通往乞力马扎罗峰的路上建上一座冻死的豹子的塑像,或是放上一个这位殉道者的标本?

乞力马扎罗的雪,阿特拉斯的雪。

身边的熟睡的旅伴似乎稍稍动了动?她在做着什么样的梦,她在梦当中也是处于黑夜之中,还是在明媚的日光之下?如果是后者,梦中的她大概是正在热闹的西班牙街市里心无旁骛的闲逛?

口渴。苦与甜两种味道同时爬升到嘴里,被粘稠的口水搅到了一起。据说口腔里感觉到干燥是严重脱水的象征。水被我放在哪了?

这里居民的饮用水应该是从地下抽的雪山的融水。瓦尔扎扎特这一片的建筑风格着实特别,《角斗士》里的罗马也好,《权力的游戏》里的源凯城也罢,在这里取景再合适不过了。幢幢土色石制小屋像仙人掌一样从光秃的土山上长了出来,倔强却又随性,住在撒哈拉里不愿迁居的人们也是如此吧。

倔强也好随性也罢,都是外来者给他们平白无故强加的情感。资料说,这里的灌溉条件相当不错,农业科技成果也应用得相当广泛。当地人卖着沙漠里捡来的或是城市里运来的小纪念品,给异邦来的旅人们用蹩脚的英语讲解导游,都是在脚踏实地的过着自己的每一天的生活,必然不会有七七八八的感慨。这些矫揉造作的感慨只属于这座村庄的过客。

口渴的感觉是无比真切的。出发之前似乎有买水,可已经记不清是喝完了,还是滚到车里的某个角落里了。

睡着的人会渴吗?一定会,口渴而醒十分常见。那么,梦中的自己会渴吗?现实中的自己感到口渴,梦中的自己是否也会去寻找饮用水?如果有,梦中的自己的口渴的感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

距离马拉喀什还有半小时,四十分钟,还是一小时?

在武汉的长大的人不会把长江、江上的大桥还有黄鹤楼当作景点,它们都是交织于真实的生活当中的一部分,它们不过是每天要踏实地走过的路、经过的地标,它们对于自己而言只会是过程,从来不属于任何一个有着虚幻与朦胧色彩的梦,从来都不是一个目的地。

手机还剩百分之九的电量。手机剩余的电量应该够用,不过也无关紧要,在沙漠当中手机没有任何用途,待回到了较为熟悉的城市里,也没有使用手机地图进行导航的必要。

仔细听,剥开汽车行驶的声响,可以听见车厢内处于梦乡中人们的安宁均匀的呼吸声,可能是属于身边的她的,也可能是所有人的。

车窗外夜空中是久违的星星。最亮的那颗无疑是北极星。可其他的满天遍布的星星的名称,自己一个也叫不上来。繁华的马拉喀什自然见不到这么多的星星,可是记忆中,在阿尤恩时似乎也没能看到无可计数的繁星。在人们聚居的地方的地方,它们自会匿去行踪。

希望自己也能像手机那样,被放进口袋里进入休眠模式。

两天内,马拉喀什与瓦尔扎扎特的目的地与始发地的身份调转了数次,可终归,旅途中停靠的每一站必定只能是经停站,它们都将不可避免的成为遥远记忆中的一部分,携着这里的所有人与所有事一齐淡去。即使是一个人的家乡,也不是他真正的终点站,哪怕他此生从未踏出过自己的村子、哪怕他的生命终结于此、哪怕他从未有过走出这座熟悉的站台的想法。每一寸土地都是供人们踏过与前行的,人们的终点,也许只存在于心中的远方,而不扎根在脚下。又或许,每一段旅行,本就没有终点,有的只是旅途本身。

长途巴士的颠簸摇晃是舒缓的,仿佛自己置身于婴儿摇篮当中。没有奇妙的偶遇,也没有荒诞的对白,若将这段旅途拍成公路片,我应当是个不合格的冷酷导演。

路边的小树林都栽在低于公路的下坡,车灯的柔光洒在树干上——成片的树漂浮在半空中,树叶与树叶,树枝与树枝,不知疲倦、没日没夜的交谈着。

八点四十五分,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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