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

我家所在的县城隶属于一个叫“驿站”的地级市，之所以叫这么个地名，是因为这地方古时是南北使者停歇换马的地儿。我们县城处于这个“驿站”的南部，城不大，倒也分东南西北“四关”。这里没有让人仰望也看不到顶的高楼，有的是你只需正常走着，眼睛平视就能看清的建筑，这里较繁华的都市而言不容易迷路。当然，县城里也没有日夜不停运转的工厂，夜色降下，几场广场舞散去，路边大排档陆续收摊，三五小群互道晚安后，这里就安静了，整个城市都“睡着了”。都说桂林山水甲天下，一个城市若有山有水就会显得魅力无穷，想来我们县城实为普通，无一山一水，自然无法与其他城市比美。

20岁之前我没走出去过这个城，不是不想，是找不到任何要走出去的理由。这里有小学，初中，高中，中学阶段的学习在这里完全可以实现，还有什么理由能出去呢。从小我就有种想要离开家的念头，念小学时看到中学的学生可以住在学校，可以不用每天回家，可以自由的支配这一周的伙食费，我就觉得那该有多美好啊。到了高中，我萌生了想要离开这个普通小城的想法，那时我就觉得外面的城市一定比这个小县城好，只要那个城市的名字我没听过。这个想法的萌生是合理的，且是有理由的，因为县城没有大学，自然这个想法就是合理的。因此高中我就在考虑一定要去个离家，离县城很远的，且没听过的城市读书。终于，三年后，我背着行李离开了家，离开了小城，来到了另一个城市上学。只不过这个城市离小城的距离只有两个小时车程，且它的名字我也听过，这次的离开是不完全成功的，但我还是感到开心，毕竟我与小城有了距离。

来到大学头一年里一切都是那么的令我满意，新的环境，新的同学，最主要的是那两个小时车程。与别人而言这两个小时可能仅仅就是家与学校的距离，至于我意义就重要的多。比如把小城及其附属的土地看作是一个圆，我这两个小时就刚好在圆的外面，虽离的不远，但至少是脱离了。是的，我现在确确实实不属于小城了， 它普通的样貌，单调的夜生活，好像也与我无关了。我用尽气力的进入一个新的“圆”，不停的寻找小城没有的东西，以此来衬托小城的普通。就比如这个“圆”里有山、有水、有茶；有人在午夜时分依然嬉闹着；晚间的的士还在络绎不绝的忙碌着。我享受着这个城的不同，学这个城里的人说话的口音，也抱有一种当地人的心态为往来游客指引东西。

大二那年放假回家，是寒假，不免要见些人，见了人也不免要寒暄几句，就会被问到在哪上学之类的问题。我把学校所在城市说出后，人大多都会笑着回应:“这个城市好，离家近，回来也方便”。“离家近，回来也方便”，我心里一直想着这句话。是啊，我离家太近了，虽逃脱了小城的包围，但这距离就像它在旁边看着我一样。就如我是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童，小城是一个母亲，在不远处担心着，看护着。我想离开小城，要得是彻底的离开，哪怕它在旁边看着都不行。这个念头在我心里扎了根，我该怎么再离小城远些呢？是毕业找个离小城远些的城市工作，还是考研到个远的城市读书。这个问题在我脑海萦绕了一年，始终没有找到答案。

大三下学期我决定了，要去更远的城市读书。这时苦恼便来了，中国那么大，我要去哪呢？是富饶多产的东南；是豪迈粗狂的西北；是冰雪覆盖的东北；还是奇峰峻林的西南。我选择的条件就是它要与小城有距离，要与小城很不一样，既然小城缺山水，那我就去山城重庆，这里既被群山环抱，又有长江，嘉陵江相伴，可谓山水之宝地。正如李白那句诗“巴山蜀水毓灵秀，西川佳酿醉万家”，巴蜀风光与小城浑然不同，最主要的是小城开往重庆的火车也很少，小城里的人到这的自然也没那么多，两地间的距离在小城人的心里就没有现在的两个小时把握的那么精准了，似乎重庆这个山城对他们来讲还是陌生的。这种距离我是喜欢的，因为小城怎么也看不见了我，这样就像是彻底的离开了小城。

经历了半年“猪狗不如的考研复习生活”后，我终于叩开了西南的大门，踏上了始入山城的列车。列车从小城到重庆需14小时45分，途径河南，湖北，陕西，重庆等省市，有9个停靠站，大约1000公里的距离，我刻意的记清了这些数字，为的是以后在与小城的人寒暄时可以准确说出，以显示我与小城及小城人的距离。初到山城有无法言语的喜悦，这里终于没人注视了，可以尽情的，不加拘束的放开自己。于是，山水之间逐一寻乐。在这里爬山，不只为磨砺意志，更为在山中窥探这座城，特别在薄雾弥漫山野时，你从浮动的白雾缝隙中向远处望去，城市像是被你从曼纱帷帐中释放一样，很是唯美。在这里看水，不只是为了看，还要用耳，在长江与嘉陵江交汇处，登上一轮游船，最好是晚上，静坐在船头，闭上眼，细听江风拂过耳边，这时水的凉就通过风触碰到你的耳垂，若你打了个寒颤，那就更美妙了。而后你张开双眼，你又会看到闪烁着霓虹灯的高楼的影子，倒映在江水之中，江面波光粼粼，晃动下身子，自己好像也倒映在江面上，船与水，光与影，仿佛一幅画卷。

在重庆有许多地方与小城不一样，行人穿着不同，食物味道不同，居家房屋不同，出行工具也不同。这里有很多小城里没有的穿着品牌，有很多小城人没有尝过的香辣油腻，有很多小城人没有概念的高档住宅，也有很多小城人没有见过的豪华轿车。总之，小城与重庆相比简直天壤之别。我心里总把自己当做是重庆人，并且很乐意这样。现在放假回家，遇到三两同学，总是故意的将话题引向在哪读书，之后又迫不及待的交代自己所在的城市，然后期待着别人口中的一句“好远哦，重庆不错啊”，好像这样心里会十分满足，至于为何满足，自己也总觉得搞不明白。虽不明白，但依然享受。

在学校的一天夜里我做了个梦，梦境大概是是我在小城的一天，是这样的画面:7点的闹铃响了，我睁开眼迷迷糊糊关了闹钟，强忍困意直起了身，但又头低着，眼眯着，几分钟后才穿好衣服，懒懒的走向卫生间，洗漱完毕，喝了碗粥，吃了个馒头，才觉精神抖擞。饭罢出去溜达，就走到了一群人正在唠嗑的的地儿，聊啥的都有，妇女大多聊电视剧情，邻家小事；男人基本都是新闻趣事，国家政治，虽然说的不太正确，但也都津津乐道。我呆在那，只是听着，没有说话，虽然我可以更正一些人的信息。听了一会，大概八点半，几个男人互相撺掇着打麻将，这个事很奇妙，有的人明明很想凑个手，但就是不主动，非得别人拉着，还表露出一脸无奈，嘴里嘟囔着不想打之类的话。现在我知道了，有个说法就是越是被别人拉着打牌的人，往往手气很旺，不知是真假，反正都乐意被别人拉着。我也跟着进去，做个观看者，初打的几圈，每个人都很轻松，再往后渐分胜负，输得人脾气稍显暴躁，到最后输得人竟也没了脾气，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毫无精气。十二点左右，牌局散了，每个人又都轻松的离开牌桌，各自回家吃饭。我也回了家，吃了两碗面，稍作休息，就进入了午休。三点左右，我起了床，大人们也都忙于自己的事，我就坐在屋里看了会书。七点，晚饭好了，我和早晨一样，一碗粥，一个馒头，吃完就出门了，看到一群人在聊天，就凑了上去。晚间的聊天基本没有男女话题之分，就是纯粹的闲聊，白天趣事，什么开心聊什么。也有一些女人在练习广场舞，晚饭后的人群尽显嘈杂，但觉得十分有趣。大概九点，曲终人散，聊天的，广场舞的都相继回家，留下的就是安静，我也回家，洗澡，看电视，然后睡觉。这就是梦里的我在小城一天的生活，虽然与真实不尽相同，倒也有几分相似。梦醒后我也奇怪，怎么无缘无故做了个这样的梦，还是与小城有联系的梦。

研究生的生活很是忙碌，总感觉时间老不够用，恨不得每天24小时都呆在实验室。这种情况下，好像也不知道我在哪个城市了，我在的地方就只是宿舍，餐厅，实验室，这三点之外好像与我无关。重庆的山、水、美味、时尚，对我而言都没了兴趣，反倒是那个梦一直在我心里。我似乎有那么一刻主动去想起了小城，但我及时终止了，我内心强调，那么普通的小城有什么可想的，它与这繁华都市能比么。心里虽这么想，但待的时间越久，就越控制不住头脑的想法，以至于后面会经常主动的回想起小城，它是那么普通，但却让人无法忘怀。后来我就在考虑为啥我无法忘怀呢？答案可能是我与小城曾经互相拥有，小城足够小，它的每一寸肌肤我都可以触碰到，它的每一次呼吸我都能感觉到，它的每一次改变我都能体会到。而我也足够的小，我的每次成长都在它的怀里，我的每次行动它都看着，我的每次难过它都知道。但重庆与我而言却不是这样，它太大了，而我与它相比却还是那么小，我或许能触碰到它的脚趾，但始终摸不到它的手温，我或许能看清它的面庞，却永远无法想象它的全貌。我无法拥有它，却绞尽脑汁的被它拥有，这可能就是我为什么会心心念念那个梦境的原因了。

城市的繁华，时尚确实令人着迷，也曾经令我神往。今年我25，离开小城已有5年，这五年我一直为离开了小城而自豪。每当我考虑在繁华的都市怎么才能有在小城的感觉，我总会对自己说毕业后，工作，挣钱，买了房子，或许就可以了吧。但后来想，有了工作，有了房子，就能够有这种感觉了么？我觉得不是，反倒觉得到那时会越来越看不清这座城，或许连它的脚趾都碰不到了，连它的面庞都看不清了。或许那时我只是在它的一个角落，在一个不属于我的地面上有一个大抵能遮风挡雨的驱壳罢了，驱壳外，与我何干。而小城这片地，却是在我心中，我认为我也在它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