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和身体，必须有一个在路上（3）

老梁离开小城已经快3个年头了，却一直杳无消息。在那个还只有传呼机的时代，一个人的离去就几乎宣告了与原先这个世界的告别。没有人知道老梁为了什么而离开，阿布们虽然和他有十几年的交情，却一直未走进过他的心里，而我虽理解他的想法，却无法明白他的行为背后的含义。一封扔在风中的辞职信，没有告别，甚至没有一个离去的背影。几年来，我始终在幻想老梁离开的场景，甚至多次在梦中看到他孤独的身影和那沧桑的回头一笑，却总是在那一笑之中惊醒。

西哥的故事，给了我继续等待的恒心，也促使了我寻找的勇气。

清吧在几个小年轻的打理下，已经井井有条，很多时候我在那里都已经显得多余。于是，在西哥的摩托轰鸣而去的那个年底，我拉着一个皮箱，也开始了我的一个人的旅程。对于一个在这个小城没有亲人的我来说，离开并不显得十分矫情。来送我的老友，只有阿布。只是却不是以往的阿布，去机场的路上，他一直没有说话，车内静寂的尴尬延续了一个多小时。似乎这是一个有去无回的旅途，至少在他看来，凭添了很多的沉重。

“如果遇到他，告诉他，很多人都在等他回家！”这是阿布那天说的唯一一句话。那一刻，我看到了他的眼里有晶莹的东西在闪动。那一刻，我拉着的皮箱似乎承载了更多重量，只是我不知道我这样瘦小的身躯，是否可以负荷得了这样的沉重。更何况，我甚至不知自己该去向哪里？我只是一个断线的风筝，没有了那种牵绊，是否可以如愿的降落在渴望降落的地方。

三万英尺的飞行，我被那股沉重压得几乎无法呼吸。

厦门，是我的第一站。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老梁曾经与我说过的一件往事，他年轻时第一次出门，就是坐着海轮，那一夜，他就几乎没睡觉，在甲板上，听着海浪拍打船舷的声音，看着天上的月亮星星，他说，他给自己营造了一个关于海的梦境。我想，也许在海边的城市，会捕捉到他的气息，甚至身影。

结果自然是让人失望的，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我不过一只浮萍，在漫漫人海中，又如何去寻觅？更多时候，我迷迷糊糊的起床，毫无目的的出门，坐上厦门的公交车，坐到终点，又坐回起点。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身体，只盼着能够撞上一个可怜机缘。我知道，其实我只是在自欺欺人的漂泊，只希望这种漂泊能比坐在清吧的楼顶抽烟喝酒看星星更有意义。

刚到厦门的几天，还会给小城的阿布和如冰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后来索性手机没电了，也不再充电，很有一种让自己于人间蒸发的感觉，或许这样才更接近于老梁离开的情愫，但我清醒时依然知道，这同样是自欺欺人。

带着这样的终极颓废，我在尘世消失了三天。

三天里，我未出房间一步，不开电脑，不开手机，肚子饿到顶点才叫外卖或者泡杯房间的方便面，通宵达旦的开着电视，却从不知电视里放映着什么内容。每天只有在服务员按响打扫房间的门铃时，我才感觉到自己还活着。原来等待并不可以杀死想念，寻觅无果才足以摧毁心中的牵挂。每个人都有一个死角，自己走不出来，别人也撞不进去。我把最深沉的秘密放在那里。每个人都有一道伤口，或深或浅，我把最殷红的鲜血涂在那里。每个人都有一行眼泪，喝下的冰凉的水，酝酿成的热泪。我把最心酸的委屈汇在那里。那三天，我始终在自己的死角和伤口处徘徊，用眼泪洗涑自己的疼痛，却越洗越痛！

当我终于从三天的颓废中清醒过来时，我突然明白了西哥那句话的含义：“人生其实就是和自己的无数次的告别。”而我更想加上一句，“每次告别都注定是无声无息的”。

要不是除夕之夜的那记新年钟声，要不是酒店的新年礼物，要不是酒店那群同样年轻的人的脉脉温情和灿烂笑意，我可能就会被自己永远埋葬在自己的坟墓里，更不可能撞见下一个奇迹。

酒店服务员早已关注到我这个足不出户的客人，并由经理牵头，组织除夕夜当值的所有人，为我制造了一个惊喜：在除夕钟声敲响之际，在我的房间门口，点起一簇心形的蜡烛，并摁响我的门铃，每人为我送上一句新年祝福。那一刻，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蓬头垢面的我，心里的阴霾却被这群陌生人的真诚一驱而散。从那一次开始，我记住了这家酒店的名字“如家”，在这里，可以感受到家一般的温暖。那一夜，我痛哭流涕，但没有一点悲伤。

新年的第一天，我终于洗去所有的阴霾和颓废，打算走出去感受一下厦门的阳光，厦门的海风，厦门的人群。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可以肯定，我又回来了。

我走出房间，和遇见的所有人微笑，送上新年祝福。这才发现，这家酒店的主体格调，挺温馨的，很符合它的品牌含义。我才知道，原来我的此次出游，原本的目的甚至不是寻找，更有可能是一次殉情。我才明白，像西哥那样，才是用灵魂和身体一起去寻找，而之前的我，不过把灵魂和肉体都丢在最阴暗的地方，却只想着让机缘来撞见。那不是寻找，是比等待更可怕的停滞。

新年的酒店大堂，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息。昨夜的一次互动，我和酒店的员工已经非常熟悉。看到我阳光的出现，她们一致报以热烈的掌声。有时候，普通人之间的一点关心和问候，更足以融化你内心的那块坚冰。我眼含热泪，一一向她们致意，却随着目光的转移，定格在一个人的背影上。

那是我无比熟悉的背影，那是我无比熟悉的皮夹克，那是我无比熟悉的气息。。。

我感觉到时间似乎已经静止。

他微微的转头，那双迷离的眼睛看向我的方向。一切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一切都停了下来。。。

有时候，我们感觉走到了尽头，其实只是心走到了尽头。再深的绝望，都是一个过程，总有结束的时候，鼓起勇气昂然向前，或许机遇就在下一秒。灵魂与身体，总要有一个在路上，我们才可以在最深的绝望里，看见最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