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到城里的我,要上小学了。
按照学区划分,我应该去海阳路小学,但是实际上我家的地理位置在环岛旁边,离迎秋里小学也挺近,再加上迎秋里的教育质量听说比海阳路要好上一些,父母就琢磨着让我上迎秋里小学。
记忆中是要交好几万的择校费,还要请人吃饭,通过这个途径跨学区入学的孩子太多了,好的教育资源谁都想要。
若干年后回头看,这造成了生源质量的不均,进一步导致教育质量的持续恶化和少数学校对优质资源的垄断。
学区的划分本意是平衡教育资源,没想到反而加剧了不平等。中国的事情,似乎出发点总是好的,只是结果让人无可奈何。
迎秋里小学是一所少年军校,这个概念我至今也不是很清楚,似乎除了校服是军装、军训多一点之外跟普通的小学没什么不同。
也许也跟父母都是军人有关,我天生对军装就很向往。但是要到三年级才有自己的军装。(这里存疑,我记不清了)
入学的第一天我还记得,我们都站到讲台上,温柔的班主任给我们比较个头,指挥我们在教室里找座位。
我属于发育比较早的那一批,个头在孩子们中算高的,所以给我安排到了最后一排。最后一排在我看来都是“小巨人”,几乎全是男生,很快我们就打成一片了。
正在教室里吵吵嚷嚷着,前排一个大个子突然大喊大叫起来,还使劲拍打着桌面,把我们都吓了一跳,班主任赶紧过去安抚他。
“他咋了?”我看着那个状似癫狂的孩子。
“傻子吧!”一个小孩在旁边说。
我恍然大悟。之前不是没有见过这类孩子,学前班的时候也遇到一个叫壮壮的孩子,兴之所至会脱掉裤子在走廊里拉屎,但是这种动如脱兔类的还是头一次见。
这里要忏悔一下,用“傻子”来称呼特殊儿童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但是小时候不懂事,班里人都那么叫,叫的更难听的也有,不过没有当面那么说过。
回家跟父母说了以后,他俩也有点担忧,觉得还是让这种孩子去特殊学校好,但是他的爸妈考虑跟正常孩子在一起可能有利于恢复,所以还是送过来了,原则上学校也必须接收,不能有任何歧视。
当我读到类似“某某班家长集体上书要求劝退特殊儿童”的新闻时,会感叹当年我们那个班的家长,素质是很高的,教育各自的孩子也要对他好,不许欺负人家。
说来有趣,他的确发作起来吓人,但是也懂得好多我们那个年龄不知道的知识,数学课上居然能问住老师,抛出诸如素数之类的词语,在我们看来就是天才。
实事求是地讲,为了他我们是付出了很大的心力的,有一回去找他我还被打了一拳,正中眼眶。不过平静的时候我还是很爱和他聊天,准确地说是他问我问题,比如“你觉得时间有尽头吗”“宇宙的边缘是什么”,幼小的我信口胡诌,看他拍手欢笑自己也跟着高兴。
现在想来,也许他影响了我一些东西,包括思考方式,爱提问题的习惯,甚至还有装傻的方法。
没错,是装傻,我总觉得他是个智商超高的天才,出于苦思不得的郁闷才以癫狂面貌示人,后来每当遇上棘手的情况或是不适合明确态度的场合,我就嗯嗯啊啊一笑而过,倒也省了很多烦心事。
后来他发展的很好,学钢琴轻松过了十级,听说已经是小有名气的青年演奏家了,看到这条新闻的时候心里觉得暖洋洋的。
一年级到三年级的记忆是碎片式的,那时候的确还很小,上下学也都要父母接送,值得一提的是当时有一个叫“四点钟课堂”的东西,每天下午两节课后还要再上一段时间的课,后来就被教育局叫停了。
四点钟课堂前有一个很长的课间,是我印象中快乐的时光。我们会在操场上追逐打闹,会在花园里玩角色扮演。凡是热门的动漫形象我们都玩过扮演,比如我是忍者神龟里的老二拉斐尔,奥特曼里的赛文奥特曼...这些都是根据年龄排的,最小的龙龙就当了泰罗奥特曼,还有点不乐意哩。
追逐打闹也是有讲究的,最常玩的就是“三个字”,一个人抓,其他人躲,在一个限定的区域内。眼看着被抓到就要大声喊出三个字,然后停在原地,这样抓捕者就只能去找别人了。当时我们不满足于仅仅是喊三个字,喊了很多词,有手忙脚乱时临时从嘴边蹦出来的“大西瓜”,也有纯粹是为了恶心抓捕者的“大傻子”,常常跑的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进教室好久也平静不下来。
关于四点钟课堂还有一件有趣的事,后加的课座位是不固定的,而且有些孩子不上这种课,所以座位就要重排,对于厌倦了固定同桌的我们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吸引力,当我发现男孩子有意无意去找漂亮小女生坐的时候我就觉得吸引力更强了。
小男孩朦胧中就喜欢漂亮的小女孩,没啥可羞耻的,打从幼儿园起就这样了,过家家也没少玩结婚这种游戏。
那时我还是个调皮捣蛋的小正太,那时班里有个可爱的girl,喜欢穿一双小红靴,我们班男生都喜欢欺负她……
除了我。
有一天放学前她跟我说,今天咱俩坐一起吧?
我啊了一声很诧异,说我要到最后一排和哥们玩piaji(一种圆卡)。
她很哀怨地撇了我一眼,不说话了。
毕竟那时我是一个专注于各种卡牌的懵懂boy啊。
有一天快上四点钟课堂了,我玩了一头大汗然后进门一看,哎哟我书包呢?
她在前排挥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我给你留了位子”
来不及了,我只好坐下。听到后排一片大哗,那是我的兄弟在悲鸣,我有种背叛的错觉。
似乎全班都在指指点点,我的腰板挺得格外的直。目不转睛,却一点课也听不下去。
她似乎也是如此,不时把头转过来打量我。
那节课上的很煎熬,但也有一点……刺激。
之后她再邀请我,我很痛快地就答应了。
那种交首接耳做出一道题快感,是概率论所不能比的。
然后我再也没买过文具,一直用的是她的;
每天她从家带两袋奶,你一袋,我一袋;
三八线第一次在人类历史上消失了。
我玩的一身土归来她会拍后背上拍不到的地方。
这一切,终结的没有预兆。忘记因为什么原因,我们突然就不坐在一起了。
文具,没有了。牛奶,没得喝了。三八线上,高墙林立。
小学毕业她就去美国了,我们有八年没见了罢。
三年级的时候,我终于穿上了梦寐以求的军装。
白衬衣,领带,上衣,军裤,武装带,军帽,按母亲的话来说就是“不伦不类”,而我却觉得很精神。当时学校规定周一周二穿军装,其他时间可以便装,我还心有戚戚焉,别人不穿的话我也不好意思穿了。
武装带的头是金属的,很沉,在接下来的六年里成为了少年们好勇斗狠的利器,挥起武装带群殴的场景还在我脑海里盘旋。
不得不尴尬地承认一个事实,那时候打架是家常便饭。如果做一个统计图,打架频率随着年级的增长而增加,到初中二年级达到顶峰,临近中考时慢慢下降。到了高中就很少动手了。
只有最懵懂、最愚蠢、最自以为是的年纪才最好勇斗狠。
但总体上来说前三年我还是很规矩的,我们班也是年级里成绩比较好的班,跟我们温柔的班主任有很大关系。她会耐心地和我们讲道理,严肃批评的时候也不会让小孩子感到丢了面子,可以说是真正把我们当成一个平等的个体在交流,这样的老师很稀少,更多的是不耐烦地动用惩罚措施,只在孩子的心里埋下了暴虐的种子。
可惜她后来升职到管理层了,我一直觉得,这样春风化雨的老师就应该教育尽可能多的孩子,而不是放到接触不到孩子的办公室里。升职等于贬值,发挥不了最大的用处,这是一个死局,不升职的话,一直在一线劳碌,似乎也说不过去。
不夸张地说,她改变了一个班学生的人生轨迹,能在初入校园的时候遇到她是我的幸运。
谢谢你,巩霞老师。
四年级的时候,来了一个转校生,名叫韩天骄,他的到来激活了班里本不安分的男生,一个调皮捣蛋的团队形成了。
韩天骄有一股不畏权威的气质,是天生的领导者,他与班里的光头小子张晋硕、黑面瘦鬼曹群成了班里最不稳定的三极。除了他们仨班里也是猛将云集,二狗、石头、老贾、大龙、棒棒都是不安分的主,随着年级的增长恶作剧的程度也在增强。
我本来安分守己,但受他们感召渐渐变得目空一切、脖子强硬,那种敢于反抗的精神就是这个时期养成的。
韩天骄带来的不仅是屌屌的气质,还有对女生朦胧的好感。在他之前,班里顶多是个别人心里有想法,他来了之后,也不知道是年龄增长发育早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男生女生之间的羞意多了,打打闹闹少了,隐约有递过去的情书了。
看官不必惊讶情窦初开之早,对异性的好奇与喜欢我敢打包票从幼儿园开始就在慢慢生长,只不过有人表现的早一些而已,完全可以理解。倒是藏着掖着视为洪水猛兽的老师家长在我看来很可笑,别把孩子想的什么都不懂,如果他们从你们的口中得不到想要的知识,就会从别的途径得到——友群传递是重中之重,最后还不如你们早点告诉他。
学脏话也是一个道理,小孩子密集的地方脏话自然就传播了,别等到自家孩子吐出一句国骂还埋怨学校没教点好,这个锅学校不背。我认为既有精华也有糟粕,这些东西早晚都是要知道的,而且自己也有分辨的能力,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该说,家长根本无需担心。
印象中有几次大的革命:
第一次是放学后打篮球,很晚的时候体育老师过来冲我们嚷,还要没收我们的篮球,张晋硕和韩天骄就上去跟老师顶,好像还动了手,那时候热血上涌就是干,不让我们打球就得滚蛋。
第二次是数学老师脾气非常不好,经常骂我们,还是张晋硕一天忍不了,站起来跟她说老师你不能这样说学生,老师愣神的功夫我们一个接一个站起来,以沉默宣示着对张晋硕的支持,把数学老师气得够呛。原来学生可以反抗老师,这给了我很大的冲击,从那以后我不觉得老师说的全是对的了,也敢跟老师叫板了。
第三次是给班主任打分,我挥起笔就给当时新换的班主任耿直地打了个不及格,没想到她是一张张检查的,把我叫到办公室问我为啥打低分。我脸一红,还是很诚恳地说我觉得她理着短发太酷脾气太凶不是我心中班主任的样子。后来班主任跟母亲说挺欣赏我的耿直,如今看来心里三分苦涩一分好笑。苦涩在于从那以后的民主测评,即使是匿名我也不敢真实打分了;好笑在于还是幼稚,居然觉得老师不够温柔就信手打了个低分,确实有些不负责任。
单独挨骂还有一次是早读。我、曹群、韩天骄、张晋硕被班主任安排带班里的早读,每天早上两个人,其实就是在班里转悠。那天我军装扣子没系,帽子歪戴着,手里拎着武装带,活脱脱一幅小痞子的样子,就被老班撞见了。
她把我叫出去:“看你这样子!跟土匪似的!”
当时正是叛逆,完全没意识到军容风纪的问题,虽然嘴上应着但没太当回事。
班主任又把我们四个叫到一起,说了一句至今我都难以忘怀的话:
“你们四个都是将来要干大事的人,表现的给我像样点!”
这是第一次听到老师对我们的肯定,被尊重的感觉一下充盈了胸膛,自那以后我们果然有所收敛。
当然,拍一下女生,扔条虫子,把女生衣服后面的帽子给她们盖上这种事还是没少干,一次闹凶了还被叫到前面挨个给女生道歉,当时我还哭了,冲进了外面的暴雨,忘了后来怎么解决的,现在看来真是不懂事。
前两年有一部《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我们也干过类似的事情,当然因为年纪小也没做什么,只不过是都喜欢那一个罢了,下篇文章讲一讲。
至于我们四个也是很久没联系了,韩天骄在家乡有了自己的汽修店,张晋硕在纽约大学导演系,曹群也被家里送出国了,我在北京过着平凡的大学生活。
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当年一起挨骂的瞬间,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