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片中诀别的父亲

       父亲站在相片里，身后立着一块景区石刻，父亲的右手在空中挥着，脸上隐含着深深的决绝的神情……

        父亲还是患了家族绝症，诊断为胰腺癌。

        我们家族，因癌至死，近十几人。父亲也未逃脱厄运。我呢？能躲过一劫吗？似乎不好说，听天由命吧。

        据说，人的命运，在来世上之前，冥冥中早已注定。所谓“人定胜天”，纯属瞎掰，那是自大无知者的可笑与狂妄。最终谁也逃不脱上天的安排。

        父亲是一位外科肿瘤医生，一辈子做过无数台摘除肿瘤的手术。父亲患上胰腺癌，也多次去医院检查，但他从不问结果，我们也不告诉他，估计父亲早已心知肚明，只是没勇气亲眼证实诊断结果罢了。

       人都怕死，无论从事什么职业，这很正常，可以理解。

       现在医学界有争论，当人患了绝症，作为家人或者医生，是否应该如实相告，一派认为，为患者起见，不该告诉他，现实中，也的确有人得知自己患上癌症，吓死了；另一派认为，应该告知，因为患者有知情权。

       据说，现在欧美发达国家，倾向告诉患者，不然，患者在不知得什么病的情况下死去，太残忍，太不人道了。

       我们家选择不告诉父亲。其实，我想告诉他，只是母亲和妹妹坚决反对。我也隐约看出，父亲或许已知道自己得的什么病，他本人是医生，也知道家族的癌变基因，只是他装作不知道罢了，既然本人不愿知道，那么，母亲和妹妹的选择，或许是有道理的。

       父亲罹患癌症的中后期，已经出现消瘦症状，但尚未发生明显疼痛。我和妹妹也常回家看望。父亲总说自己小腹里有个鸟巢，感觉有小鸟在那里振翅欲飞。我们听得一头雾水，莫名其妙。这时，母亲便用话岔开。那段时期，父亲总做爱梦，常跟我们说，他梦见老家坟茔了，梦见已故亲人了，把梦境描述得绘声绘色，妹妹听了，心惊胆战。按以往老话说，这是人快下世的前兆。

       有一天，父亲突然提议去户外走走，于是，全家打的，沿海滨一路游玩。在一处著名的景观前，父亲要下车拍照，全家跟着一起下车。

       父亲一个人，慢慢朝石碑走去。在我眼里，父亲的步伐，显得格外迟缓凝重，那短短一小段距离，他似乎走了很长时间，前面的石碑，仿佛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槛，仿佛一走到那里，就该与家人诀别了，所以，父亲是那么不情愿走向前，因为他割舍不下身后的一家至亲。他像在故意拖延时间，尽量放缓脚步，他是多么不愿走到石碑跟前，仿佛走到石碑，接下来，便是转身，转过身，就到了与家人告别的时刻了。

       再长的路，也有尽头。父亲一直犹犹豫豫，磨磨蹭蹭，最终还是走到石碑前，万般无奈地慢慢地转过身来，父亲用一双深情的大眼凝望着我们，无力地缓缓举起了右手，朝我们挥别着，他的脸上，露出一副依依惜别的神情，一个人站在那里苦笑。

        我顿时觉得，此时父亲，是那么孤独，那么不堪，那么不舍，那么哀伤。我鼻子一酸，心里难受极了，赶紧按下快门。

        我知道，父亲是在向我们做最后告别。只可惜，不知何故，那张照片并未生成，母亲和妹妹非常失望，为此很是埋怨我。

       但是，那张最终没有成像的照片，永远清晰地定格在我的脑海，只要我闭上眼睛，父亲那张无奈的苦笑的脸，父亲那只空中缓缓挥舞的手，会立马清晰映在我的眼帘，它在我的心中，是一张永远挥之不去，永远清晰可见的照片。我想母亲和妹妹也是如此吧。

       只要心里有，实物只是一种形式罢了，也许用不着刻意追求。它在与不在，其实已无关紧要，只要心里有，才是最最重要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