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的主人翁是一德高望重、玉树临风的心理师。为尊者讳,写这个故事时,我需要给他另取一个名字。可我想啊想啊,想破头也想不出比「吴益军子」更为尊贵的名字了。怎么办?那就借他用用呗。
好了,既然他跟我同名,那我就用第一人称来叙述他的故事吧。
连载中,第四十六篇;上一篇:[连载·一具心理尸㊺]一个心理师走近了,却怎么也走不进他渴慕的田园生活……
1.
在桂林的时候我终于想明白,像我这样智识不高的人,是过不好田园生活的,也只配在心理服务行业里瞎混混的。既如此,我索性撂了挑子,直接回安徽老家,找哥几个喝酒去了。
回家当天的中午,我跟老鬼子联系上之后,就一直在等他的电话。我想呀,既然是约酒,他总得跟我说个具体时间、详细地点、来的人都有谁吧;还有就是,我期待他们这一伙能来接我,毕竟我身处吴村,远山远水的……
我等啊等啊,等到夕阳西下了也没一点动静。我猜测,多半是老鬼子生意太忙或想约的人没约齐整,所以我也就把这事儿撂下了,收拾好装备,沿着家门口的三一八国道跑步去了。
出门没多久,手机进来一个电话。原来呀,老鬼子他们在城里侯我多时了。看来是,他们一点没跟我客气,倒是我在跟他们客气。怎么办?还是得去啊。我赶到市区都快八点钟了。
我们也没有喝多少,在一个我叫不出名的地方两个人也就喝了一斤白酒。对我来讲,这个量刚刚好。如果你逼我说实话,我要说,有智慧的人酒量就是半斤。我这么讲是有道理的。
首先,从我个人这么多年积累下的大数据来看,半斤酒下肚之后,正是暗香浮动奇思涌发之时,这光景,最应该找个地方抽烟、打牌、吹牛……总之,干什么都好,继续喝就特傻。
其次,旷古稀世的奇珍宝训《菜根谭》里就有写:花看半开,酒饮半斤,此中大有佳趣。若是不信,你自己去翻书。
可能会有人问了,那喝不了半斤的咋办呢?对这样的人,我只想说一句话:你连半斤酒都喝不了,还喊我喝什么酒?
可对老鬼子来说,半斤才哪到哪啊!翻了台子之后,他又叫来了一堆啤酒(不用说,老鬼子就特傻)。讲真,对我来说,啤酒分明就是毒药。一瓶没下肚,我就已吐得稀里哗啦了。
2.
三杯两盏啤酒就能把我放倒这种丢脸的事故早些年发生过好多起。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大学刚毕业的时候,和刘小伟在北京大兴。
那时候大家都没有钱(其实现在也没有钱),我们挤在合租房里,大冬天的,烘着暖气,裹着睡衣,盘在床上,支上电脑桌,摆上花生和啤酒……正是那会儿,我见识了我的酒量。
那天我吹完一瓶燕京,就感觉晕晕乎乎的,然后就赶紧去洗漱,想趁着酒劲好好睡上一大觉。不曾想,摇头晃脑地刷牙时,脚步不稳,跌了跤。我缓了缓就赶紧爬了起来,装着跟个没事人一样,去睡觉。
躺床上我就在琢磨着,怎么一瓶啤酒我就成这德行了呢?就像很多人来我的工作室做心理咨询,谈起自己的心理问题时会有「病耻感」一样,我那时是有「酒耻感」的。辗转反侧,无心睡眠。想来,这些年睡眠一直不太好,多半正是那时落下的病根。
我倒不会因为这个一直记恨刘小伟那孙子,毕竟那孙子酒品没的说,毕竟我人品也没的说。让人十分、十二分不痛快的是,这孙子近来不学好,开始戒烟戒酒了。说出来估计很多人都不信,但这是真的。
我印象中,和他喝得最痛快的一次还是好多年前在上海——他带着他的妹子,我带着我的妹子。
在我看来,喝酒这项活动之所以令我着迷,是个中包蕴的两个特性:一是冒险性;一是攻击性。
说喝酒具有冒险性,是因为像我这等爽快、通透、敞亮外加酒量还有限的人,太容易被灌醉了。这就解释了,我为什么在外吃饭时很少跟人喝酒了。说喝酒具有攻击性,是因为喝酒就是你一杯我一杯地拼酒,这跟一人拿一把左轮手枪进行决斗一样刺激。这就解释了,我为什么和家人喝酒一点兴致也没有的。
看吧,找酒友可是门大学问。想来,让我信任、欣赏还可以肆意攻击的人,除了同学还有谁呢?
其实,每到了心情不够痛快想喝点酒时,我就发现我的朋友好少。为此,还在上海的时候,有那么一次,我特意找个理由回了趟北京,约了同学在大兴互相伤害。酒友难得,就着烤串,我喝到吐,才肯罢休。最佩服我自己的是,吐完了我就搭乘公交去了北京南站,赶夜里回上海的火车,第二天还要上班呢。
如果记忆没有错乱的话,记得那次有刘洋和刘小伟,还有耗子和老鹰。如今,大家天各一方了。
3.
我估计老鹰那孙子肯定不喜欢跟我一起喝酒的,因为我们酒风有些不对付。那孙子虽然长得有些粗糙,但喝起酒来,就讲究个细斟慢酌,于浅显处得深意。正因此,他跟好作长夜之饮的刘小伟是真爱,是好基友。
老鹰不喜欢我,不是因为我喝酒没腔调。对于喝酒,我也是个挺讲究的人。只是呢,我讲究的是一饮而尽;看到慢慢吞吞的,我还讲究个先干为敬。
我喝酒的习惯是,首先要确认一下,今天这酒是不是必须得喝。如果是可喝可不喝,那我就不喝了。如果是逃不掉的,那我就建议换大杯,因为越大的酒杯越能让我兴奋起来。
其实,这也没什么了不起,这不过是我的潜意识在调节我的生理机能,让我以最佳的状态去对付这满满的一大杯,和这满桌的坏人。这和你夜里撞见鬼,汗毛直立是一个道理。
在我看来,52°的牛二跟53°的茅台差别就是那1°。也就是说,52°的牛二和52°的茅台是一样一样的。知道为什么嘛?因为对于品酒这么有学问的事儿,我压根狗屁不通。
我所谓的酒量,不过是仗着从我爸那得来的好基因,外加上在酒场上我的敢打敢拼。
要算起来,我这作风跟大海和老鬼子也脱不了干系的。这俩活宝是怎样喝酒的呢?要说清楚这个问题,我们得想象一个同学聚会的场景。
聚会上,大海敬完一圈同学,粗略地摸了一把在座各位的酒量,归位前他心里就已经盘算好:凭他一个人,就能放倒吴益军子+吴益军子+吴益军子;星哥和郑老师他都要照顾一下,留着他们半醉半醒打牌用;要找机会跟星哥和郑老师商量一下,因为放倒黄伟需要他们俩的策应……
这时候呢,老鬼子推门而进(同学聚会他总是迟到),大海更来了精神。他指着大家对着老鬼子就嚷嚷开了:「你这鬼东西,又来晚了,大家等你这么久,先自罚三杯。」老鬼子稍微客气一下子,就连干三杯——拦都拦不住。好了,聚会用酒也被他哥几个喝得差不多了,打牌的人也凑得差不多了。
这样几年下来,我就一直在思考同一个问题:那么好的酒,凭什么我就捞不着喝呀?我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手指着镜子里的那个家伙,恶狠狠地说:「喝酒时,你得争!你得拼!!你得抢!!!」然后,我就成了后来这副模样,一天天浪荡在北上广。
记得在广州停留的那段时间,我跟殷明、张李、黄伟几个人也喝了两顿大酒,一是为接我的风,一是为送我的行。这两次,我喝出一大体会,那便是,喝红酒也要大口大口地吞咽,小口喝才是土鳖的行为呢。
我的体验是,小口品尝的时候,不仅仅味道不够给劲儿,而且量太小,无法充满整个口腔,我品尝到的味道都不是全面的。
再说了,殷明、张李和黄伟都端起杯子说要干杯了,兴之所至,开怀畅饮,有何不可?
4.
可能真的是酒有些多了,说着说着就飘到北上广去了。还是说回我的家乡——大池州。
喝完酒,撤了席,正码牌的时候,站我身后的一哥们推了推我,问:「那么好的牌,为什么不等一等,而是随便胡了副小牌?」说完,他还一个劲儿地惋惜。「谁不想胡大牌?孙子才不想胡大牌呢。」我没好气地回他,「我格局太小,做不起大牌。」
这不是诳语。打牌太需要格局了,就像交友太需要心胸一样。这两样我都缺。
上家见我这么真诚、通透、敞亮,赶紧给我点上一支烟——万宝路,红色软盒装的。他知道的,我若抽烟,只抽这一款;他还知道,我戒烟了,出门不带烟:所以呢,他特意在口袋里为我备了一包。
讲真,人生真正享福之事不多,以牌会友居其一。在以牌会友之际点上一支香烟,看烟头白灰之下露出的红光,微微透露出暖气,心头的情绪便能跟着那青烟缭绕而上——一样的轻松,一样的自在。
我跟他们讲,我孤身在外,朋友很少的,像这样轻松自在的时候并不是很多。对门头也不抬地白了我一眼,像在说:「打牌就打牌,又要扯什么犊子?谈感情有屁用?胡牌、收钱也不见你手软呐。」
好久不见面了,我是真的想跟他们走点心的,貌似很不成功啊。我有些气馁,想着再找话题,重新切入,以致忘记补牌了——大爷的,我少了一张牌,竟没一个人提醒我……唉,这都是什么世道啊!
我觉得,我很有必要趁打牌的工夫审视一下,我身前身后的这几个老伙计了。
5.
对于我这种真诚、通透、敞亮的人来说,是很难接受不清不楚的关系的,所以同学就是同学,同事就是同事,同志就是同志;看得顺的、玩得好的、走得近的,不妨在前面加一个前缀——好同学、好同事、好同志——以示区别。
对于同学、同事、同志中加了前缀还无法突出其贵重身份的,以及那些来路不明(正)、情感上又割舍不掉的人,我允许他们活跃在我的微信朋友圈,以「朋友」的名义。
所以「朋友」这个分类,就好似企鹅好友里继「我的同学」「我的同事」「我的同志」之后的分类——「其他」。那么「其(朋)他(友)」又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呢?
他们的存在就好似麻将牌里筒、条、万之外的东西南北中发白,而所谓的「好朋友」就好似那不多的几块花牌——不用说,他们的存在都是有着极其重要的使命的。
那么,作为朋友,他们的重要使命是什么呢?嗯,那便是陪我抽烟、喝酒、打牌,然后输点钱给我……让我伤心的是,我这样的朋友还真不多,都说那是因为我心胸狭窄的缘故。
见我说到动情处,上家又给我续上一支烟。我猛抽上一口,吐起烟圈,一圈一圈一圈往上放出,香气扑鼻,宛如偎红依翠温香在抱情调。屋子里的烟气也一层一层一层浓厚起来。
见有人说我心胸狭窄,坐我对门的那老伙计来劲了,还连连点头、连连称是。
他讲,在我们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他莫名其妙地把我惹生气了,以致我好几天不跟他讲一句话,连作业也不肯借给他抄了……
他急了,就想了一个辙——写了张字条夹我课本里,约我中午休息的时间去学校后山打牌;后来,故意输了一块四毛钱给我,方才泯了数日来的老大恩仇。
这事儿我是有印象的,因为那张字条我忘记扔了,一直夹在书本中,直到被我老爸发现——这里的故事就太暴力了,我不便多讲。至于他是不是故意输钱,那就很难讲了。
我要讲的是,在场的这些老伙计当中,为什么独独我的心胸如此这般狭窄呢?
6.
下家一本正经地说,是因为我小的时候长得丑、特别丑,正所谓丑人多作怪!
我自己给出的解释是,打小我身边的人都比我懂事,他们照顾我,谦让我,我可以由着性子生长。因为这个,在我身上,好的坏的全都得到了充分生长,势均力敌。
也就是说,我没有得到很好地塑造,我就好比一个分量十足,却没多大用处的铁疙瘩。这么讲,我的人生就像打牌做了相公,注定悲剧了吗?依我看,那倒也未必。
首先,我身上没有那么多压抑的东西,因为我没有学会压抑呀。因此,我敢真诚,通透,敞亮;我敢爱憎分明,喜怒形于色。
再来,正因为心胸狭窄,所以我好一口胡思乱想,刨根问底,晨昏颠倒,眼瞅着要成为一个德高望重、玉树临风的哲学家了。
还有,你若肯花点力气敲开我这块铁疙瘩,便能发现我还是一块试金石——你是不是心胸宽广的人,跟我相处一阵子就了然了;因为很明显,两个心胸狭窄的人是很难愉快相处的嘛。
嗯,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我感觉我还不赖(这个时候才能真正体验到学习心理学的妙处)。
7.
想到得意处,我不妨再往深处走走:我感觉我是被选定的人;有人将我丢在这样一个包容性极强的生长环境中,就为看一个人在这样的环境中自由生长,究竟能长成怎样的一副德行。
不知道我是不是想多了?唉,谁知道呢!反正这都回来了,可以好好休息一阵子了,有的是时间去找寻我想要的答案。
连载中,第四十六篇;下一篇:[连载·一具心理尸㊼]一个心理师回到吴村,决心用孤独和冷漠把自己包裹起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