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弗斯太太:病态的崇拜抑或人格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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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夫妮.杜穆里埃的成名作《蝴蝶梦》原名为《吕蓓卡》,吕蓓卡无疑是作者心目中小说的绝对主人公。吕蓓卡在小说开始时即已死去,音容笑貌只存于曼陀丽庄园诸人的片断叙述,在嗣后希区柯克的好莱坞电影首秀的同名电影中,甚至没有这一角色出场,然而却丝毫没有影响她成为作者塑造的最为成功的人物形象之一。从众人眼里无可挑剔的美丽、高贵、聪明、能干和具胆识、有魄力,到丈夫迈克西姆.德温特心中的十足的虚伪、自私、放.荡、阴险,除了贯穿情节始终而延展悬疑气氛,在庄园的每一个角落,她的“阴魂”似乎真的仍在继续影响和控制着曼陀丽庄园的人,直致庄园最终被烧毁,不过是通过利用她的忠仆或者情.夫的方式。丹弗斯太太便是这种忠仆的不二人选,在一定程度上甚至如其所愿自觉跃身为吕蓓卡身后的代言人。

“此人又瘦又高,穿着深黑色的衣服,那突出的颧骨,配上两只深陷的大眼睛,使人看上去与惨白的骷髅脸没什么两样。”这是丹弗斯太太给“我”——电影女主角、小说故事的讲述者,以下称德温特夫人——的第一印象,这一定格也让从未见过吕蓓卡的德温特夫人慢慢幻化为“死后吕蓓卡的样子”。喜怒不形于色、一副轻蔑的姿态、眼光里透出寒气与高傲,让德温特夫人这个未经世事的小女生窘态毕露,“浑身都不自在,同时又自渐形秽”,同时也拉开了丹弗斯太太对新的“女主人”的敌视与报复的序幕。

在德温特夫人的眼里,丹弗斯太太的敌视几乎无处不在。从房间布置、菜单选择、花瓶碎片处置等琐碎家务对德温特夫人的轻蔑到一次又一次的在吕蓓卡房间窗口的窥视,从挂在嘴上“从前的德温特夫人”这样的语句到“你妄想占有德温特夫人的位置”,直到有一天误以为德温特夫人对迈克西姆告了她在曼陀丽庄园私会吕蓓卡前情夫费弗尔的状,敌视陡然升级为报复。

“曼陀丽的化妆舞会是这儿一带的人朝夕谈论并时刻憧憬的唯一事儿”,重新举办曾经一年一度的曼陀丽化妆舞会,更是德温特夫人来到曼陀丽庄园的第一号盛事,理由还是为她这位新娘表示庆贺。怯生怕羞、畏难应酬的她,在拒绝化妆为被调侃的“德累斯顿牧羊女”“漫游仙境的爱丽丝”之后,对于化妆舞服却一时失了主意。这时,丹弗斯太太一反常态主动建言,建议从画廊的画像里选一幅,“尤其是那幅手拿帽子的白衣少女画像”,还热心推荐了伦敦邦德大街的沃斯成衣铺,同时承诺对这一秘密守口如瓶。

德温特夫人认同丹弗斯太太的提示,按照迈克西姆高祖的妹妹、好多年一直是风靡伦敦的美人卡罗琳-德温特的肖像赶制了服装假发等全套行头,并坚守秘密期望在舞会开场时给迈克西姆和众宾客一个惊喜。舞会前夕穿戴完毕,顿然改观而神采奕奕,“仿佛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更有韵致、更有生气、更活泼可爱的角色”的德温特夫人,却在高调出场时没有换来一声鼓掌。相反的, 迈克西姆眼睛里冒着怒火,脸上没有一丝儿血色,死灰一般惨白。声音也变成“完全不是我所熟悉的那种声音”,粗暴而古怪。

德温特夫人狼狈逃回走廊,却在眼泪横飞间看到了丹弗斯太太的脸,看到了她那副洋洋自得甚至欣喜若狂的神情,和骷髅似的惨白脸上堆着魔鬼的狞笑:“上回曼陀丽的化装舞会上,吕蓓卡正是这么干的。一模一样。同样的画像,同样的装束。”

报复却还在继续。

德温特夫人被一击而中,精神恍惚间她找到丹弗斯太太揭穿她设置的圈套,却又一次迎来更加恶毒的攻击。“你干吗要到这儿来”“你妄想占有德温特夫人的位置”“就凭你这样一个人,竟想取代我家小姐的位子”“躺在教堂墓地里的应该是你,而不是德温特夫人”“何必死赖在曼陀丽呢”......一番恶咒之后,丹弗斯太太终于将攻击付诸实际的行动。

她“放肆”地一把抓住惶惑和惊恐的德温特夫人的手臂,像把钳子那样紧紧夹住,质问她”为会么不去死“:“不是很容易吗?你为什么不纵身往下一跳?只要不折断脖子,不会有什么痛苦。既快,又没有痛苦。可不像在水里淹死那样。你为什么不试一下呢?”她将语音调成德温特夫人耳畔轻声,一次一次坚定着德温特夫人“迈克西姆不爱我,还是希望独自一人,跟吕蓓卡作伴”的心念。像上了麻醉药的德温特夫人几乎要被她催眠成功,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连续几声号炮的爆炸声。

这无疑是丹弗斯太太整个大戏里“表演”的最高潮。除了怂恿德温特夫人跳楼的惊天妙手,她对于吕蓓卡的崇拜也在这一幕中表述得淋漓尽致。比如她念念不忘的吕蓓卡十四岁生日那天,在撕蹄狂奔的马车上与表兄抢夺缰绳,并将表兄从车上摔了个倒栽葱;比如还清晰记得吕蓓卡十六岁那年,扬鞭抽打胯下父亲的烈马,让那匹马遍体鳞伤、血迹斑斑、满嘴白沫、不住打着哆嗦,“她说着就像没事似地走去洗手了”......吕蓓卡在丹弗斯太太的心目中,“没人制服得了她,是的,谁也别想制服得了”“她什么也不在乎,谁也不放在眼里”,甚至连“她谁都不爱,她鄙弃所有的男人”“男女之间的情爱对她说来是场游戏,仅仅是场游戏”“她去找男人,那是因为她觉得好玩”,都构成了丹弗斯太太对吕蓓卡无尚崇拜的理由。

崇拜作为一个心理学名词,是“个体对自身、他人以及某外界事物所具有的高度的尊重、钦佩与信任”。心理学中还有一个名词中“晕轮效应”,也叫“光环效应”,就是一种爱屋及乌的强烈知觉的品质或特点,就像月晕的光环一样。丹弗斯太太对吕蓓卡的不容置疑的、盲目的崇拜,似乎正是这种效应的一个病例。她自觉迈过了从崇拜到依赖再到人格迷失的门坎,将吕蓓卡定义为了她的神,甚至她的一切。她完全明白吕蓓卡的生活,包括吕蓓卡与各色男人的那些“勾当”,甚至吕蓓卡与迈克西姆之间的恶心“契约”,但她一点也不认为是耻辱,还在众人面前极力维护吕蓓卡的“完美”形象。即便在吕蓓卡死后,她依然以作为吕蓓卡的代言人而骄傲。在丹弗斯太太的心中,吕蓓卡没有死去,依然活在曼陀丽庄园中写着“R”的每个角落里,而正是丹弗斯太太的努力,让吕蓓卡在德温特夫人眼中的曼陀丽庄园无时不有、无处不在。

“我存在在你的存在”,梁静茹的这句歌词唱出了崇拜的极端状态。正如丹弗斯太太从崇拜到依赖,把自己完全交给了吕蓓卡,完成了到病态崇拜或者全部人格迷失的“升华”。从这种崇拜中获得满足与安慰差不多变成了她的全部人生意义,如此,当得知吕蓓卡因为癌症而自杀(其实并不是真实的死因),当吕蓓卡不再是“完美”的化身,丹弗斯太太的唯一精神寄托或者整个人彻底崩溃,从而作出将曼陀丽庄园付之一炬的疯狂举动,也就不足为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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