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泞中的翱翔||木生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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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生手记 泥泞中的翱翔 ——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遇害三百年祭



别怪活佛仓央嘉措

风流浪荡

他所寻求的

和我们凡人没有什么两样

——西藏民歌


300年前——1707年的秋天,藏族人民最伟大的儿子、一代情歌之王、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遇害于青海湖畔。

从此,一颗自由的灵魂,便明月一样地照临在这片荒袤的高原之上,也在他的人民苦寒的心里,播下岁岁萌蘖并繁衍不息的爱的歌唱。

虽然只是短短的25岁的生命,却酣畅淋漓地诠释了人的尊严与爱的权力。是他在自己生命更为短促的最后10年里,走过了人类数千年还没有走出的黑暗,将一个有着自由意志、主体意识、反叛精神和创造活力的人,活生生地屹立于庞然无俦的高原和几乎笼罩一切的佛(其实也是神)的面前,赫然而成三足鼎立之势。

是他,用自己生命的苦难与悲怆,欢乐与追寻,将人类历史撞开了一条永也不能忽略更无法消除的裂隙,让世界窥到了人,窥到一个无比辽阔又无比深邃的人的精神宇宙。

于是,全世界也就记住了他,藏族人民最伟大的儿子、一代情歌之王、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


在那东山顶上

升起皎洁的月亮

玛吉阿米醉人的容颜

又浮现在我的心上

—仓央嘉措情歌


短暂的10年,仿佛经历了几世的沧桑。

有爱活着,沧桑岂能令心结茧?他们要拿去生命,拿去好了。瞧,月亮已经高高地升起在东边的山上,自在的生命就融化在这自在的月光里,一如眼前干净而又深湛的湖水,从容地绽放着莲花般的银光。

曾经的恐惧、悲伤、厌恶甚至绝望,连同制造这些的黑暗、愚顽、阴谋与倾轧,都已淡去,只有爱与悲悯的波涛,哗哗地在心头漫卷。“玛吉阿米,玛吉阿米,我的玛吉阿米啊,你就是这爱与悲悯的源头了。他们可以终止我的生命,但是他们却无法改变我对生活的热爱,更无法改变我对你的思念与爱恋。”年轻而又沧桑的仓央嘉措,在月光里絮语着。

已逝的,没有尽头。将来的,没有尽头。活过了,爱过了,唱过了,便因为在这人类前行的长河之中,成为不可或缺的一环而永生。不要说雪泥鸿爪,就是翅膀飞过蓝天,好似了无痕迹的当尔,地上的眼睛、天上的云彩,却都已听到了鸟儿因为自由飞翔而生起的无上欢乐。没有自由翻卷、反抗回旋的浪头,哪有江河湖海的无限生机?皆去随波逐流,世界将是泛着霉绿的腐烂的死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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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生命,犹如重重夜幕下的一点烛光,照见黑夜也点亮心灵,当然为黑夜所忌恨也就必然要被黑夜所吞噬。300年前的那个秋夜,这个生命到底是怎样被吞噬被消灭,已经成为再也无法弄清的谜。月光无语,湖水无语,甚至连玛吉阿米碎了的心和心上的悲恸,也早已埋进厚厚的时间尘埃里。

让黑夜想不到的是,看似弱不禁风的这点烛光,竟能在一代又一代人们的心里,亮成星辰。

于是,整整300年之后,2007年秋天,我去青藏高原寻访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的踪迹。明明知道,再也不会见到他遗下的任何踪影,但是我依然执著地向着高原,向着拉萨走去。不为别的,就为了走一走他当年走过的路,看一眼他当年呆过的房子。还有,还要在他消失的青海湖畔,静静地呆上一会,献上我的祭奠。

去了布达拉宫,去了他只身走进蒙古兵营从而走入死地的哲蚌寺,当然也去了据说是当年仓央嘉措会见情人的“黄房子”——一所坐落在拉萨八廓街东南角上,名叫“玛吉阿米”的酒吧。只是,现代气息、商业气息、旅游气息,很难让人能够从容安静地与300年前的那个仓央嘉措相接。

我是怀着一种怃然离开拉萨并怀着一份期待走向青海湖的。

它那4200平方公里的水面,果然一下子就吸住了我的魂魄。一种莫名的念头就在脑中清晰显现: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肯定就是在这里寂然离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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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容的浪花,从很远的地方缓缓地却又十分强劲地涌来;一波一波的浪在平缓的岸边消弭的刹那,发出着又轻又脆的呻吟。虽然轻且脆,稍稍留意,却又让人感到这片辽阔水面深处的叹息。就在这水的深远处,正有雪山与白云峥嵘在它的蔚蓝里。

藏语的“玛吉阿米”,“玛吉”为未生、未染,有着圣洁、无瑕、纯真的意思,而“阿米”的愿意则是指母亲。“未嫁少女”、“未生娘”、“纯洁娇娘”、“无瑕佳人”、“圣洁的母亲”等众多的翻译,似乎都没有参透仓央嘉措心中的真实表达。他用心所爱的女人,当然是一位皎洁如明月的姑娘。正是这个深爱着他的月亮般皎洁的少女,唤醒并激起了他心中压抑已久的爱,从而使他获得了新的人生和真正的欢乐。对于仓央嘉措来说,这个月亮般的少女,不是也有着如同母亲生育一样的再造之恩吗?其实,“玛吉阿米”,胜过一切翻译。

而这片仍然透露着野性的湖水,不就是仓央嘉措的玛吉阿米吗?

一种吟咏,就乘着波浪,从那水的深远处袭来:“在那东山顶上,升起皎洁的月亮。玛吉阿米醉人的容颜,又浮现在我的心上……”

300年前的一幕一幕,也便如这雍容的波浪,次第展开。


自小钟情的人儿

为爱人祈福的经幡在树梢悬挂

看守柳树的阿哥

可不要让人用石头打它

——仓央嘉措情歌


我不知道,一棵树的迁徙会有着怎样的痛苦。感觉不到树的痛苦的人类,便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轻易地将盘结生存了数十年甚至数百年的根须斩断,将其移来移去。

而有着七情六欲的人,其被迫迁徙所要经历的异化的灾难,尤其是难以平复的精神的伤痛,那才真是罄竹难书的。

1683年出生,并在3年后被确定为五世达赖喇嘛的转世灵童的仓央嘉措,终于到了永远离开家乡藏南错那县的门隅拉沃宇松的时候。1697年9月17日15时3分,14岁的门巴族少年仓央嘉措,在今天的浪卡子县,由五世班禅罗桑益西兼教师与轨范师,剃发受沙弥戒,取法名普惠罗桑仁钦仓央嘉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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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父母的先后去世,让这个14岁的孩子少了些牵挂,而突然的热闹和从未有过的至尊的待遇,以及对于陌生地方与未知前程的新鲜,都让他稚嫩的心上杂陈起兴奋与忐忑。

只是在路的渐行渐远里,仓央嘉措却在频频地回头看,回头看那个再也无缘相见的家乡——那个如明珠一样镶嵌在喜马拉雅山脉东南坡的群山之中的门隅平原,那个被藏族人民称作香巴拉的地方。

香巴拉雪山的森林和森林中自由的鸟儿,白马岗上的草原和草原上自由的牛羊,雅鲁藏布江自由的鸣唱和它那深深峡谷里自由生长的植物都在一一地远去。

在乌坚凌村度过的穷苦日子和穷苦日子里自由的小伙伴们,还有那从祖上就已信奉的红教和红教喇嘛娶亲时的热闹场面,都在一一地远去。

那匹常骑的小红马,那片松耳石一样的蓝天,蓝天下盘旋的鹰和在阳光里绽放着野花的山坡,以及哈达一样的白云和山花一样热烈而又斑斓的加鲁情歌、萨玛酒歌,连同一去不返的童年,全都一一地远去。

只有阿爸阿妈的容颜,却在心里头比任何时候都真切着。还有阿妈口上无法数清的歌谣,都一一地在耳边响着。“阿爸阿妈的遗训,如拉下贡米(鸟名)的鸣声;离家一程一程的远了,那声音就更觉得凄惨好像在耳边呢!”。真切着,响着,却又分明在一一地远去,拽也拽不住地远去。“八月的秋风吹到,山色一天一天的苍黄。那失却阿爸阿妈的孤儿,怎能不触景情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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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那个像莲花一样热恋着的姑娘仁增旺姆,就是用刀子也不能将她从心上剜掉了。眼睛比公堆拉措湖水还清,心却比高原的太阳还热。“我与姑娘相会,山南门隅村里,鹦鹉知晓真情,千万不要泄密。”她的笑声,在门隅是最亮最甜的了,曾似百灵在他童年的天空里扑棱棱翻飞。可是起程的日子里,她的泪水竟然能够那样地长流不止,而每一滴泪,都是一根针扎在自己的心上啊。如今,挂在柳树梢上为她祈求平安与福祉的经幡还在风中摇晃,可是,可是,就连这几乎是惟一亲人的姑娘,也拽也拽不住地远去复远去……

他几乎突然之间拥有了原来连做梦也无法想到的一切,但是却失去了一度那样富裕的东西:自由与爱。

一种举目无亲的孤独,还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开始袭击着少年的仓央嘉措。

未 完 待 续


作者:李木生,中国著名作家,二马看天下特邀专栏作家,二马中国梦精神家园教育资源群成员

约稿:千山独一鸟

责编:谢天谢地

播:郭琦

作者简介 李木生,山东济宁人,曾出版、发表过二百多万字的作品,被雷达先生称为有追求、有思想、又有着自己语言特色的作家。雷达先生曾经这样评价李木生的作品:“山东的李木生是近年来少数几个让我过目难忘的作者之一,他的每篇东西都有独特追求,都有所寄托,都竭力发掘着对象的文化底蕴,并把作家主题尽力投掷进去,燃烧成一片文字的火焰,化为一股生命的激流。作为山东人,他有明显的齐鲁文化背景,仁学可能是他的文化观的最后一道防线,他带着这样的眼光看世界,看一切,去发掘民族灵魂的根由,观照民族精神的美质,遂使他的作品有种特殊的文化意味和超越具象的文化深度。”而有一些评论家还这样评论他的作品,称其为当代有着强健精神与批判意识的作家家。他自知在精神、思想、知识与文字的前进途中,还有着许多不足、有很远的路要走,并期待着一点一点地提高。人生有限,来日苦短,只想安安静静地将心血化作真诚的文字,求教于一二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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