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岁在东四十条的年华酒吧演完第一场“地下演出”的反光镜不会想到,22年后的今天,他们在独立音乐乐迷心中会有如此“偶像”的地位。
回忆起当天的现场,鼓手叶景滢戏谑地用了四个字形容:惨不忍睹。
在那个摇滚乐地下盛行的20世纪90年代末,年轻、热情,一心怀有对音乐的狂热喜爱,即使没有多少能够演出的作品,“奔着一个能演的机会”,大家就能聚在一起,年轻而富余的荷尔蒙相互碰撞,挥洒躁动的青春。
反光镜工作室,摄影:RQ
走进乐队三人的工作室,映入眼帘的,是墙上挂着的巨幅标志性“反光镜”——熟悉的白底黑字,一如他们面对世界的直接和热忱。
拥有了自己独立运作的工作室后,他们所扮演的角色不再是“中国朋克运动先驱者”了,所有乐队的发行、演出都需要自己来运营。
“给我一些爱啊就不再伤悲
给我一些赞美就忘记狼狈”
当我见到反光镜时,距离“因为,所以”巡演只剩三天时间。刚从春节假期的“旅游模式”强制拉回“工作模式”,三人经历了好几天时间收心。
也是在一个月前,他们发了最新专辑《因为,所以》。三人去了趟台北,用一种度假的心态录完了音。
全新环境里,“边休假,边工作,吃吃喝喝,轻轻松松”,穿着海边的小花衬衫的反光镜,无比悠闲。
新专辑里,反光镜延续之前的风格,也有了一些新的尝试。比如,这张专辑是他们在搬进新工作室之后开始制作的,于是在歌曲创作方面,他们更多尝试了团队的方式,三个人一起写歌;
再比如,这张专辑里依旧有一首歌唱的是关于环境和未来的议题,实体专辑的包装制作也选择了再生环保纸,他们关注环保的理念被一以既往地贯彻着。
多了个制作人的头衔,除了发挥自己本身的专业——吉他、贝斯、鼓、唱歌,他们还要对自己的作品不断进行幕后加工。“制作有的时候会否认之前的东西,非常哲学。”
两种身份随意切换“挺有意思的”。就好像反光镜在自己歌里唱到的那样:我只在痛苦的瞬间创造,我只在痛苦的瞬间得到。他们尝试着将自己的作品做减法,从另一个角度看待作品本身。
文周:分别说一下新专辑当中自己最喜欢的歌吧!
田健华:《这不是我想要的感觉》,挺代表反光镜的风格的一首作品,常年听反光镜作品的人,一听就明白那种朋克的感觉。
叶景滢:我喜欢《如果没有选择,我们就去歌唱》,因为这首歌提到了好多现在的社会现象,包括空气,包括大家紧张的工作,人们失去了好多自己的生活,编曲部分我们加了好多想法。
李鹏:我比较推荐《没人在乎你》,可能很多人听了以为是在写爱情,其实说的是对一个青春失去的追忆,生活还得继续,坚强前进。
文周:最近有没有正在创作的歌呢?
反光镜:一直都有,一直积累。会把碎片化的东西定期整理出来。现在我们写东西,希望最起码经得住自己的推敲。小时候写东西,真的是什么都不管,想什么说什么。现在我们最起码,别说一辈子,你可能过个几年,回头看,这得是我40岁该说出的话。
文周:这次巡演有什么亮点?
反光镜:在灯光和编排上,我们想让观众在现场感受,说出来了(买了现场票的他们)就亏了。
文周:这次在台湾录音,你们怎么看待台湾独立音乐的发展?
反光镜:台湾独立音乐几乎在原地踏步,几乎没有更高的发展,甚至还有一点在往后退(但是不包括五月天那种),中低层和稍微地下一点的乐队,发展空间不太好,所以他们这两年都来内地发展,疯狂来内地演出,这是一个现象,内地市场好。
“在这里在那里
真的没人在乎你
就算看到了奇迹也不属于你”
说起岁月的匆匆流逝,我原以为过了不惑之年的反光镜三人会有很多感慨和焦虑要分享,然而他们“迫不及待”跟我分享的,却是云淡风轻——
“谁都这样。谁也躲不开。二十年后咱都是爷爷奶奶!我们其实一直特别享受当下的状态,演好每一场演出,写好每一首歌。”
十九岁的反光镜,和脑浊、69、A boy等一众中国第一批朋克乐队时常混迹在“嚎叫俱乐部(scream club)”,这群热爱音乐又崇尚理想的年轻人被称作“无聊军队”。
“无聊军队”时期的反光镜,对于世界的理解非常直接,那些热血激烈的观点更是一针见血地出现在他们的作品里。
回看当年的作品,他们觉得“很感动”,“真是我们那会儿的东西。就单纯吧,太纯了”,“享受那时青春的东西,就行了”。
2001年,反光镜应邀参加美国华盛顿州立大学音乐节,之后在美国中西部八个城市巡演20场,成为当之无愧的“走出国门的第一支中国朋克乐队”。回国之后,李鹏加入反光镜,三人开始摸索如何职业化经营一支乐队。
热血少年慢慢走入为人夫、为人父的年纪,天马行空到脚踏实地,逐渐回归生活本身对他们而言,是一种再平常不过的“顺其自然”。“真的只能顺其自然,该来的来,你得面对它。什么岁数干什么事吧。”
“这些年让我们三个在一起更加团结,也更加禁躁了。小时候有个什么坎坷和困难,我们仨都能说好几天,现在就不提这事儿了。
我们面对过的失败,已经无法用数字形容了。但话说回来,我们很幸运。要真让我们到一个朝九晚五的地方上班,我们仨可能真不行,性格上首先就不太行。”
文周:“京城朋克运动的元老级乐队”、“中国朋克的领头羊/先驱者”、“走出国门的第一支中国朋克乐队”这些标签一直伴随着你们,怎么看待?
反光镜:走出国门的第一支朋克乐队,这个我们认,其它的,我们不是说不认,只是国内朋克乐队只是小范围演出,大多数人不知道,唱片出得可能也没有那么多。
我们对那些虚的名利没有什么兴趣。只要还在舞台上演就OK了,好多人说我们也不朋克啊、也不元老啊!不重要,我们看的还是我们自己的作品。
文周:年龄一点点增长,这么些年你们仨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反光镜:有付出就有得到。从十几二十岁到现在,父母家人还有朋友们都觉得,你们哥儿几个真的挺牛的,我们的观众从几百人变成几千人,有更多人喜欢我们了。
我们坚持了22年,也是想告诉大家,不努力就不要怨天尤人了。必须走出舒适圈,巡演对于一支中国乐队来说,就是离开舒适圈,要勇敢地走出去。
“晚安北京 晚安曾经
何时再听到你的声音
那将是最完美动听的歌”
出生长大在北京的仨人,自然对这座城市有着太多感情。
从那个没有互联网的年代开始音乐启蒙,到“无聊军队”时期毫不追求物质的生活状态,他们对北京的感情不止写进了那首《晚安北京》。
“北京对我们而言就是家,沉淀了太多故事。”
“在这里,我们迎来了很多人,又送走了很多人,看到多少乐队在这组建、解散,看到多少孩子在这上学,留在这工作,结婚生子,这都是我们的经历。
我们乐队的每一件事都离不开这,家人在这,朋友也在这。
北京,我们的每滴眼泪都在这。有的人哭完可能回去了,但是我们哭完了还得在这待着。”
讲起很久以前,自我打趣“还未成年”的他们,生活就是蹭吃蹭喝撑住,大家谁兜里有钱就吃谁的,“没钱了就找女朋友要点”。
活在20世纪尾巴尖儿的他们,根本没想过有一天会被那么多歌迷关注。
叶景滢 鼓/和声
反光镜于是更加确定要始终承担一份社会责任感,作品逐渐“正能量”了起来,同时,质疑的声音逐渐响起:这究竟还是朋克吗?
“初心是我们一直在坚持的事情。所以我们的音乐里头还有很多朋克元素在里面;如果说有什么改变,就是今天我喜欢这个风格,我就玩这个风格,明天我听到新的音乐,我们也会尝试着玩,与时俱进。”
面对“伪朋克”质疑,反光镜表现出的态度,依旧像他们对待岁月流失时一样——不在乎。
“who cares?一开始做乐队的时候,我们连父母都不管,我们能管他们?我们爱怎么着怎么着。而且摇滚、朋克最重要的是真实吧,肯定是什么风格都会碰到。
如果我们高呼一个口号,但实际的生活不是那样,才是太假了。
就跟郭德纲说的似的,你要来这听相声不是为了听教育来的,是为了来乐的。你要听教育可以上学去,有专门讲那些东西的人。”
李鹏 主唱/吉他
文周:这次“因为,所以”全国巡演,为什么没有北京站?
反光镜:我们在尽量设计。因为巡演毕竟是以外地为主,北京家门口应该算专场,说可能会在年底做一个专场,想要准备充分一点,就不算巡演的一站了。
文周:过程和结果你们更看重哪个?
反光镜:(纠结和自我否定了一会儿)最重要的还是结果。所以我们这张专辑叫《因为,所以》。因为你得有一定结果,你才享受这个过程。如果连结果都没有,应该自己重新审视一下自己了。
现在我们仨的结果是我们还在台上演出,我们还在出唱片,所以我们才会享受我们三个的这个过程。
田建华 主唱/贝斯
文周:回过头再听二十年前的作品,有什么感受?
反光镜:会有进步,可能没有大家想象中那种巨大的变化。但是我们知道我们在成长。一步一步脚踏实地的那种。
文周:你们的“改变”和“正能量”在作品里的具体体现是什么?
反光镜:作为一个正常人,到我们这个岁数也不可能想说什么说什么,何况还有那么多年轻人关注我们。所以我们更希望传播一些我们的经历,所谓正能量,或者说一些我们曾经的困扰,应该怎么去解决,而不是那些特颓废的东西,我们三个人也不颓废。社会责任感,我们一直还都是有的。
“我们的城市需要蓝天
孩子们没了玩的时间
每个人拼命的追逐未来
却忘了已经很累”
反光镜曾因为电视剧《我的!体育老师》上了“吃瓜网友”们的热搜,情节虽然是个俗套的都市情感剧,反光镜在其中本色客串了一个同名乐队,男主还在剧中他们的演唱会上为爱圆梦,唱了一首歌送给初恋。
“比想象中疯狂,没什么觉睡。能学好多东西。挺厉害的。我们做音乐得睡够了觉。他们拍电影每天就睡那么一会儿。”
乐队回忆起这次经历说,“音乐、形象,各方面都一拍即合”,促成了他们的这次跨界合作。
而除了本色出现在荧幕上,反光镜还有一个标签,乍一听和朋克、乐队没啥关系,却是为他们深以为傲的标签——关心环保、公益和社会公共议题。
很多人看到《还我蔚蓝》这个歌名可能内心毫无波澜,但一听到旋律可能会想“原来是这首歌啊!”
更多的人也许不知道,反光镜凭着这首歌,成为了第一支走进人民大会堂演出的朋克乐队。
“时间不会瞬间改变天空的颜色,别让我在黑夜看不清方向”,2008年奥运前,沙尘暴、汽车废气吞蚀着北京,反光镜用自己的声音,努力唤醒人们相对淡漠的环保意识。
从《还我蔚蓝》到十一年后新专辑里的一首《如果没有选择,我们就去歌唱》,他们始终身体力行地呼吁着环保。“这是我们的心愿,但是真的这太难了。”
文周:你们觉得环境问题在你们的发声和呼吁下,有变得更好吗?
反光镜:即使没有,也得说啊!我现在看到我身边好多人垃圾不分类还是很难受的,而且每天的外卖太狠了。
文周:除了音乐,你们在别的方面身体力行地为环保做了什么?
反光镜:每天做好自己的事,别乱扔烟头,不要随地吐痰,尽量把垃圾袋装满了再扔,把所有的塑料都放在一个袋里,给楼下那些保洁阿姨。废弃的纸箱也要做好二次回收。
文周:在人民大会堂演出是什么感受?紧张吗?
反光镜:不紧张,兴奋,终于可以证明我们干了一件正经事。我们觉得自己太牛了,我们是摇滚乐队,中国有摇滚乐队进过人民大会堂演出吗?没有吧,只有反光镜。说明咱们国家现在确实这方面很开放,大家可以接受了。
更多的年轻乐队通过反光镜会知道,你要玩得牛逼,你可以去人民大会堂演。希望更多的乐队能够去,加油!
“那些烦恼痛苦无聊
仿佛拉着手在我面前舞蹈”
就像我听着“只有音乐才是我的解药”的二十岁青春无法再重来,无数的改变才是万中不变,时光一点点向前,愣头热血的朋克青年变成把生活正能量写进歌曲的朋克中年,将来某天他们也会变成在舞台上活蹦乱跳的朋克老年。
反光镜让所有人看到了中国独立乐队的无限可能。
反光镜工作室,摄影:RQ
在成立自己独立运作的工作室的那一年,反光镜迎来自己成军二十周年的巡演,北京站更是一个“登上工体舞台”的大动作。
那场演出至少花了大半年时间筹备,这在乐队三人看来,也是个“里程碑式的事儿”。
“不管在音乐节,还是在livehouse表演,我们都在琢磨怎么让歌迷更多地感受到一个完整的秀,而并不只是一场单纯的表演。
我们上工体,甚至以后更大的场地,我们想让更多的人听摇滚乐,完成自己的梦想,少说多做吧。”
文周:无论这么多年你们有多少改变,在舞台上始终呈现的都是最好的状态,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反光镜:就是不停地在一起,始终有一个劲儿是绷着的,包括排练。上台要自信,机器都是在转动的,我们只要别停这个机器,就一直都在状态。
文周:独立运作工作室的同时,你们还需要保持创作与排练,有冲突怎么办?
反光镜:冲突多少会吧,那就干呗!不会就去学,学会了就是自己长的本事。原来老师老说——这个你学会了,那就是你的了,谁也偷不走,以前老不明白,现在到这个岁数,突然就明白了。
文周:针对你们的金句歌词:“只有音乐才是我的解药”,有什么话想分享给歌迷吗?
反光镜:你看现在都市里,大家都挺忙的,个人的生活非常非常少,你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充实自己的精神生活。
所以我们希望我们的音乐,包括更多好听的音乐,能成为每个人内心的一剂良药,让你被很多糟心的事情烦的时候,选一个好听的音乐,治愈自己。
记者丨RQ
编辑丨米朵
图片已经反光镜乐队授权使用
未经书面允许,严禁转载或盗用
- 往期推荐 -
乌托有个帮
重写的远方
投稿、合作 /[email protected]
合作/ +微信:milalanaom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