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逃一逃吗?

每一次走在中央大街,就有一种被淹没的感觉。

我是一棵行走的水草,随波澜拂动,和我身边所有的水草一样,我们生活在同一片湖泊,虽然我们来自世界上的各个角落。

我不知道你的来历,你也不知道我的名字,我不知道你爱过什么人,你也不知道我背负过怎样的伤痕,你不知道我来哈尔滨的目的,我也不晓得,你会在这里,待到哪个时辰。

不同的国度,不同的地区,不同的面相,不同的打扮,不同的语言,不同的表情,在这一个地方,像大杂烩一般地实现了平等交融。

与你擦身而过的某个人,或许出版过一部惊世骇俗的小说,或许攻克过一道让业界抓耳挠腮的技术难题,或许与香港特首不久前一同出席过盛会,或许在某高校里炙手可热,人尽皆知,但是这些外界赐予的「名声荣华」,在此时此刻化作虚无。

我们可以是任何人,我们可以谁也不是。

全然的陌生带来全然的疏离,全然的疏离带来全然的投入,这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组词语在我这里实现了牵线搭桥,不是空穴来风,无稽之谈。

不知道你可曾有过这样一种感觉——在一个与你过往的人生没有太多交集的地方,你会更加清晰地感知到自我的存在,会更愿意展现身心开放的姿态。

每一片砖一片瓦都是全新的,呼吸的每一丝空气,铺在脸上的每一寸阳光,闻到的每一阵咖啡香,听见的每一道脚步声的轻响,都是全新的。

也许这就是某些人钟意马不停蹄,千山万水奔赴在路上,向往天南海北,流连世界角角落落,大街小巷的原因——新的地方,新的眼光,新的心情,仿佛开启新的轮回,过上一段全新的生活,真实,妥帖,满足,感动。

几天前的某个夜晚,M和我一起走在夜深的中央大街,他信誓旦旦地说,你正走在全中国最贵的一条路上,每一块砖都相当硬,埋得相当深。

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不过只是一个过客而已。

这条路或许会保留一百年,或许一千年,而我们都只是匆匆经过,它的历史厚度,它的光阴故事又有谁会去曲径通幽地探寻和聆听呢?对于它们来说,我们不过是如一丝叹息一片羽毛般的存在。

它们的坚固和长久折射出来的,是我们各自生涯的短暂与空虚——这也是我为何喜欢哈尔滨的缘故,走在它充满古典气息的建筑中间,你会感到生命的厚薄,从而更加珍重残生。

坐在松花江边,阳光明媚,远方天边白云团团簇簇,桥上忽有动车疾疾驶过,那一瞬间,有新海诚电影的浪漫感觉,更有村上春树小说里的忧郁情调。

想起曾经有一个人,对村上春树作品情有独钟,还模仿他的语调和气质,创作过一部长篇小说,虽然到今天我还不知道,他的那瓶芝华士喝完了没有,他的女主角是否一去不回,他的顽固的腿疾有没有好一些。

记得曾经有一个人,每次寂寞的时候,失落的时候,就会把《秒速五厘米》翻出来细细看一遍,似乎能够从中寻觅诸多精神抚慰。

我记得的东西似乎太多了,在这个日光倾城,人来人往的日子里,我仿佛不应该如此精神敏感。

我就应该沉默如哑地闭上眼睛,像一颗纯洁无暇的水晶,没有一丝一毫历史的烟火痕迹。

我就应该坦然自得地享受一个无灾无难的周末午后,看着江水流淌,看着风筝飞扬,看着气球奔向不知名的远方,看着对面的高楼林立,看着情侣双双,耳鬓厮磨,看着毛发被染成紫色的宠物狗,看着我能够看到的所有。

然而总有一些东西绑住我,我的过去,我的名字,我曾经短暂离开的,而终将皈依的生活。

偶尔有白鸟幽幽飞过,在水浪上盘旋,在它的寥阔天地里自由翱翔,它不必计较前程,不必被往事拖住后腿,它不必憧憬一个天作之合的伴侣,不必彷徨着此时此刻究竟是春天还是秋季。

三毛说,如果有来生,愿做一棵树。如果真的,我是说如果,人有来生的话,我希望是一只鸟,自由奔放,高空吟唱,四海为家,随处可栖,随处结束,随处开始,有风就迎风,有雨就躲雨,有彩虹就跳舞,有海浪就吟咏,而无需与红尘有太多的羁绊。

回到人间,就必须招惹尘埃,就终究与人情世故,与人言可畏过招,那不是多么要命的事情,却也令人黯然憔悴。

你可能感兴趣的:(我可以逃一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