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老三

牛老三四十多了,是个老混混,常年在和州灵丘镇上骗吃骗喝。灵丘镇上有一栋牛家祖传老宅,当年牛老三的爹勤勤恳恳挣下一份家业,但牛老三自小游手好闲,家业差不多败光了。不过,他多少还有点良心,并没有将这祖传老宅典卖出去。

当年老牛牛福贵还在时,给牛老三说了一门亲,婆娘十多年前便被牛老三气死了,只剩一个女娃儿牛小小与牛老三相依为命。

牛老三虽说混蛋,但对女儿还是挺好。十多年来,小小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皮肤嫩白得像剥壳的鸡蛋,眼睛水灵得就像城南河的水。左右邻居都感慨,牛老三这么个混球,怎么养出这么水灵标致的姑娘。

只不过,小小与牛老三关系并不好,牛老三一把年纪却始终游手好闲,没个人样,这关系能好到哪去?但毕竟一家人,再怎么嫌弃,也只能凑合着过日子。父女俩常常十天半月不说话,有时牛老三腆着脸想套个近乎,也只能讨个没趣。

老宅虽年头已久,不少地方破旧不堪,但小小能干勤快,将老宅里拾掇得整齐干净。不过,碍于牛老三这个爹混球,小小虽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人也漂亮,但正经人家却也不敢过来提亲。倒是一些不正经的瘪三混混,时常来纠缠一番。

牛老三早上吃口饭,而后便出门转悠,晚上才回来。每次回来,手上多多少少都带些东西,算补贴家用。

毕竟道上混的,而且混了这么多年,也算老资历了。现在道上的那些后生,起码明面还是照顾牛老三的面子的。只是暗地从不把牛老三放在眼里,混了这么多年,还只是个老混混,要看年轻后辈的脸色吃饭,这放在道上,也是丢人的事儿。

只不过,小小从不吃牛老三带回的卤肉酱肉,那些东西来历不当,小小从来不碰。是以牛老三也渐渐不往家带了,他在外边吃完才回去。

小小自己平时绣些花样、纳些鞋底出去卖,养活她自己一个人,倒也是绰绰有余。


灵丘镇东边老哑巴茶摊,牛老三对着一群半大孩子胡侃。这牛老三中等偏矮身材,两个腮帮鼓起,下巴倒是尖的,眼睛也不大,眉毛稀疏,如同两片菜叶子糊在眉骨上,嘴角两撇小胡子,说话的时候,一抖一抖。身上穿着一件黑色褂子,腰间系着一根灰色布袋,打着绑腿,穿着布鞋,看起来倒也还算精干。

眼下深秋时节,茶摊边的老柳树叶子早落了。牛老三喝一口茶,轻咳一声,粗着嗓子道:“几个小鬼听我说。”

牛老三扫视对面一眼,对面都是一群孩子,最大不过十一二岁,正是调皮时候,整天喊着打打杀杀,向往到江湖上做惩奸除恶、伸张正义的侠客。

牛老三的声音猛然压低:“我年轻时可是一个高手,一步能纵五丈远,衙门那样的高墙,嗖的一声便上去了。要说最厉害,那还要是我的那套刀法,喏。”牛老三双手开始胡乱比划:“使两柄牛角尖刀,运转如飞,我手只要轻轻一划。嘿,二娃子,你的小脑袋便掉了哦。”

坐在牛老三边上的二娃子闻言,脖子一缩,哆嗦一下,愣了片刻,擦了一下鼻涕,瘦瘦的身板一挺,故意沉着声道:“师父,你这故事已经讲了好多遍哪,下面是不是又要讲你深夜闯进葫芦山土匪窝里,连夜将所有土匪都杀个干净?”故意沉着的声音又飘了起来:“啊呀,师父,换个吧,都听腻歪了。”

其他孩子也跟着乱叫:“换个吧,换个吧。”

牛老三虎着脸:“嚷嚷啥。”他喝了一大碗茶:“江湖上混的,没点耐心怎么成?”

二娃子凑近牛老三:“师父,这故事说了这么长时间。”二娃子在这一群孩子中年纪最大,也是最皮的。“要不你将你那套刀法教给我们呗,日后我们闯江湖时,也好有个看家本领。”

“去去去,不让你们知道江湖凶险,等到日后你们可是要吃大亏的。”牛老三一本正经道,胡子一翘一翘。

二娃子苦着脸:“但你成天只说一件事,也太无聊了吧。”

牛老三指着二娃子:“你啊你啊,就你这性子,就算绝世武功摆在你面前,你也学不好。”

二娃子眼睛一亮:“这么说来,你是答应教我们了。”

牛老三轻咳一声,喝了一口茶水,神神叨叨:“老夫早就退隐江湖多年,早就不动干戈了。”

二娃子急切道:“又不是杀人放火。再说了,师父,你那么厉害的刀法,若后继无人的话,多么可惜啊。”

牛老三依旧摆手:“不成不成,当年我练成这套解牛刀法,可真正杀了不少头牛。二娃子,你家有钱买五十头牛嘛。我年轻时,牛还是能宰杀的,但现在朝廷下了命令,牛可金贵着呢。就算有钱买回来,你敢杀吗?你要杀的话,要去坐牢的。那些个狱卒,要拿着蘸水的鞭子抽你。”牛老三作势比划一下。

二娃子头又一缩,脸上神色有些苦恼:“这么说,就学不成了。”

牛老三摆摆手:“不教不教,教了你也没法学。”

二娃子眼珠滴溜溜一转:“师父,这个厉害的刀法不教,要不你教我们一点别的呗。”

牛老三老神在在道:“二娃子,我告诉你啊,江湖上啊,经验最重要。没经验的话,功夫再高,也混不下去。这不,我现在就在教你们闯荡江湖的经验啊。要好好领悟啊。”

“可我只想做大侠,最厉害的大侠。”

“嘿嘿。”牛老三朝着二娃子竖起大拇指:“二娃子有志向。”他脸色随即一变,沉声道:“可大侠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当的。”

“您老人家就教我两手呗,以后我闯出名堂,您老人家脸上也有光不是。”二娃子家里穷,从小没上私塾,就在街上混。虽然才是个半大孩子,但说话做事就像个大人。

牛老三瞅了一眼天色,站起身来:“天色不早了,你们该回了,不然的话,你们老爹老娘又要找来,怪我带坏你们了。”

“师父,师父,你就教我两招呗。”二娃子还没有放弃。

二娃子个头都快赶上牛老三了,被二娃子这么一阵晃,牛老三只觉身子骨都快散了架,脸上却装出毫不在乎的神色:“这样吧,你回去先扎马步,什么时候能扎两个时辰,哦,不,四个时辰不喘粗气,什么时候我再教你。”牛老三在二娃子肩膀上拍了两下,摇头晃脑走了。


牛老三要真有那么厉害的功夫,也不会在这小镇窝着了。不过,虽说没什么功夫,也不会什么解牛刀法,但那两柄牛角尖刀,牛老三还真是有的。那是他年轻家业还没败光时花重金打造的。后来就算再没钱,他也没将其典当,一直留了下来,藏在床底。有时候拿出来看看,也是不胜唏嘘。

牛老三一边走,一边哼着小曲。镇上的人他全认识,从街这头走到街那头,牛老三手上已经多了一坛酒以及一包花生。快到老宅时,牛老三停下来,盘腿靠墙坐着,一边喝着酒,一边吃着花生。若将这些东西带回去的话,免不了又是一顿吵,牛老三不想吵了,吵了这么多年,也没意思。

有时候想想,他也觉得自己无能,但他已经这么一把年纪了,啥都不会,还能干什么呢?

牛老三吃着花生,喝着酒,月光很亮,不远处就是老宅,灯光已经透了出来,牛老三心里一软。他自己这辈子算是已经完了,但小小一定要有个好归宿,牛老三心中想着。

酒还没喝两口,牛老三便看到有人从自己家里急匆匆走出来。他一怔,借着月光,他认出那人,是灵丘镇的流氓头子陈二虎。陈二虎一边走,一边提着裤子。

牛老三脸色大变,拎着酒坛冲了出去,大吼一声:“陈二虎。”眼底有火苗在闪动。

以往见到陈二虎,牛老三都低声下气,陈二虎也挺客气的。这是牛老三第一次朝着陈二虎大吼,也不知是不是喝醉了。

陈二虎吓了一跳,待看清是牛老三后,嘿嘿一笑:“原来是牛老。”陈二虎挺直身子,双手背在身后,不慌不忙朝前走去:“若没什么事,牛老,我就先走了。”

牛老三用酒坛指着陈二虎:“陈二虎,你站住,你刚刚在我家做什么?”他恶狠狠拦在陈二虎身前。

陈二虎脸上露出煞气,一把推开牛老三:“老东西,别给脸不要脸。”他压低声音,一声狞笑:“老子看上你女儿,是你运气,你识相的话,以后会有你的饭吃的。否则的话,哼哼。”陈二虎大笑两声,快步离去。

牛老三身子颤抖起来,哗啦一声,酒坛落到地上碎了,月光透过光秃秃的树枝照下来,一片凄冷。

陈二虎势力极大,和州衙门中有人,是以在灵丘肆无忌惮,无人敢管。他曾向牛老三提过与小小的亲事,但牛老三知道自己这辈子完了,只想让自己女儿找个本分人家,安安稳稳过完这辈子,也算是他这做爹的给女儿做的唯一一点事情了。陈二虎说过几次,牛老三都婉言拒绝了。但正经安稳人家,也没人愿意与他结作亲家。

牛老三回过神,陈二虎已经在夜色中走远。牛老三慌忙冲进家里,推开虚掩的门,便看到小小已经吊死在房梁上。


牛老三从床底拉出藏着牛角尖刀的长盒,将两柄牛角尖刀取出,藏在腰间。火苗舔舐着那在最艰难的时候都没有卖的老宅,很快变成一团熊熊大火。牛老三最后看了一眼炽热的火光,眼底也有火焰闪烁。

一个月后,城南河上发现一具尸体,面目早就腐烂,胸口与咽喉各插着一柄牛角尖刀,无人认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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