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倒闭的零售巨头和为梦想而战的「不屈之人」
封面配图｜《浪矢解忧杂货店》
文｜风马牛（微信公众号：冯仑风马牛）
和田一夫
1929 年，和田一夫出生在日本一个贫苦家庭中。为了维持生计，和田一夫还没有满月，母亲便将他背在背上，推着手推车下乡收购一些新鲜的水果蔬菜沿街叫卖。由于生意不错，后来和田一夫的父母开了一家小小的水果蔬菜店——「八佰伴」。 作为家中的长子，和田一夫从小便开始帮助父母打理店中生意。少年时，他的梦想是长大后做一名外交官，可祖父对和田一夫说，「一夫，日本是打败仗的国家，短期内都不会在外交上有说话的余地，这时候进学校学外交，哪有前途呢？经济上不去，国家不富强，外交上连说话的权利都没有，只是看别人的脸色罢了，你愿意做一个这样的外交官吗？」就这样，和田一夫老老实实按照父母的意愿在大学毕业后回家经营店铺。 1950 年，一场震惊全日本的大火，烧去了1000多间店铺和民房，经营了20年的「八佰伴」在这场大火中化为灰烬。 当所有人都沉浸在悲伤的氛围当中时，和田一夫立马帮助父母重建并扩张店铺。 1961 年， 32 岁的和田一夫远涉重洋，到美国偷师学艺。 回到日本后，他便着手将自家的老店改成超级市场。 几乎与此同时，父母将「八佰伴」全权交给和田一夫打理。当时，和田一夫深情地唱了一首歌来表达自己的雄心壮志——「降临人间，就一条光棍。死的时候，也光棍一条。活在世上哟，得干一番事业。既是男子汉，就要干干看……」 接管了八佰伴后，和田一夫立刻宣布 「确立为全人类作贡献的经营思想，实现成为世界模范企业的远大目标。 」 那时候很多人觉得和田一夫神经兮兮，因为当时八佰伴只不过是市里一个不大的自选商场。然而接下来，和田一夫确实打了所有人的脸。 20 世纪 60 年代中期，和田一夫在日本以每年一家分店的速度对「八佰伴」进行扩张。但那时候日本百货业开始大分化、大改组、大兼并，和田一夫怕八佰伴万一被收购了，于是经过反复权衡后， 他决定提前走海外发展的路子。 1971 年，八佰伴巴西首家分店开幕，掀起「殷勤微笑」的服务狂潮，扩建后一举成为圣保罗市最大的百货商场。尝到甜头后，和田一夫在巴西继续扩张，其在巴西的第四家店是南美最大的购物商场。 但七十年代中期，巴西发生严重的经济危机，通货膨胀最终迫使和田一夫关闭所有的门店撤离。 败退巴西后，和田一夫的雄心壮志不但没有削减，而且越发膨胀。他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 理想在实现之前，都只是藏在内心的梦想。 但是，一个没有梦想的人，他不止一生没有光彩，而且日子过得很没意思。 」 和田一夫的梦想是将八佰伴开到全世界。 吸取巴西经营失败教训后，和田一夫将下一个战略目标放在新加坡。八佰伴在新加坡开的第一家店在开业后的 11 个月就收回投资。很快，八佰伴发展成为新加坡最大的百货公司。 2
1974 年，八佰伴在新加坡开业
上世纪 80 年代初，和田一夫加快了全球化步伐，在美国、英国、马来西亚、文莱等多个国家和地区开设八佰伴商场。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 1984 年，八佰伴进入香港。据说和田一夫重点进军香港是受「股票神仙」、「赚钱之神」邱永汉的启发。当时八佰伴几乎所有的董事都反对到香港投资，然而和田一夫据理力争，并与香港新鸿基地产达成合作。 1984 年 12 月，香港八佰伴第一家分店在沙田商场隆重开幕。 在进入香港前，和田一夫公司的实际名称叫「八百半」，但香港的风水先生觉得不好，于是他就听从大师建议改成了「八佰伴」。 八佰伴的大商场、高品位、高消费的百货经营观念成为香港百货业新潮的代表。和田一夫几年之间在香港一共开了 9 间分店，加上澳门一间共有 10 间，可谓春风得意。 初战告捷后， 1990 年 5 月，和田一夫更是做出惊人的举动， 将八佰伴总部从日本搬到香港来，并把家人带到香港来定居 ，引起香港、海外工商界和舆论界的震动。当时，一些企业正纷纷撤离香港。 在《八佰伴的世界战略》一书中，和田一夫写到：我是带着 230 亿日元的资金和个人财产移居香港的，也可以说准备抛弃全部家产来建立香港这个基地。万一中国改变经济开放政策，我准备将香港八佰伴的资产全部赠送给中国，哪怕一切化为乌有，我也心甘情愿。 定居香港后，和田一夫的生活奢华得无法形容，他从汇丰银行主席手里买下太平山之巅的香港第一豪宅「天比高」。他个人的办公室更是大得叫人吃惊，其豪华程度当时在香港无法找出第二个，有人认为只能用「阿房宫」来形容它。和田一夫与李嘉诚、郭鹤年、郑裕彤等许多社会名流结成亲密朋友。 此后，和田一夫开始疯狂扩张，把八佰伴的事业扩展到许多国家和地区。他的业务涉及百货、贸易、酒楼、快餐、娱乐、家电、食品、地产等多个领域。 在鼎盛时期，八佰伴在世界上拥有450家超市和百货店，年销售额达 5000 多亿日元。 风头之劲，一时无两。 3
上海第一八佰伴
毫无疑问，和田一夫是个具有创新精神的人，同时也是一个冒险家。移师香港不久后，和田一夫的野心更大了。在香港会议展览中心办公大楼里，和田一夫跟记者说， 「我每每远眺九龙，心中就涌起一股豪迈气慨。 远处是中国内地，而我是胸怀着一个包括中国内地在内的国际经营战略坐在这里的。 」 1990 年 10 月，应中国政府盛情邀请，和田一夫和母亲一起访华。当时很多人都想一睹和田一夫母亲的风采，因为在此之前，一度有媒体说她是热播剧《阿信》的真人。彼时，和田一夫调侃说：这完全是误解。《阿信》一剧是文学创作，并非传记片。其作者曾是我们家的邻居，可能参考了我母亲早年生活的某些片断，但写的并不是我母亲。再说，《阿信》一剧中所写的儿子并不好啊！ 据某领导回忆，「当时和田一夫的母亲已经 84 岁了，被武警战士抬上了长城。她说：要热爱中国。」 此次考察后，和田一夫决心来中国内地投资。1992 年，和田一夫与赛特集团合作开设北京赛特购物中心。开业当天，和田一夫一语惊人： 八佰伴在世界各地的商店哪一家都可以失败，唯独赛特只准成功！ 很遗憾，因为经营方式不符合「中国的国情」，两年后的一个冬夜，八佰伴巨型商徽还是从赛特大门上无情地滑落下来。合作失败，和田一夫黯然收场。 败退京城后，和田一夫转战上海。 和田一夫回忆说：当年去北京见领导时，领导鼓励我在淮海路开店。但是，我坚信邓小平先生「开发浦东」的战略，一定会让浦东成为第二个香港，于是，我把「上海第一八佰伴」的地址选在了浦东。那时候，去浦东还要摆渡，浦东除了几家破旧的工厂，然后就是稻田和青蛙。把一家高档的百货公司建在农田上，许多人都反对，但是我坚信，我一定会成功。 「上海第一八佰伴」是国内第一家经国务院批准的中外合资商业零售企业，同时也是全球第二大商场。 1995 年 12 月 20 日开业当日，创下一天光临同一店铺 107 万人次的吉尼斯世界纪录。 上海第一八佰伴很快便成为上海一座时尚地标，它给中国百货业带来的一个最大的改变，就是一楼原来都是卖羊毛衫衬衫的，自从上海第一八佰伴进驻上海后，全国百货公司的一楼，后来全部跟着改成了化妆品柜台。 1996 年， 和田一夫将公司总部从香港又搬到了上海 ，成为第一个把总部设在浦东的大型跨国企业集团。 和田一夫预言：21 世纪将是中国的时代，中国的经济将会突飞猛进。 他还给自己制定了一个目标，计划在中国内地建立 1000 个超级市场、 3000 家快餐店。 和田一夫似乎给自己树立一种信心，给集团一种信心，给外界一种信心。但很遗憾，他的目标没能实现。 1997 年，和田一夫被上海市政府授予「上海市荣誉市民」称号。 同年 9 月 18 日，和田一夫因无力挽救，最终宣布公司破产。 八佰伴，一个全球商业帝国梦幻从此破灭，成为世界各大媒体的头条新闻，不禁令人唏嘘。 在央视《实话实说》节目做客时，和田一夫介绍，八佰伴倒闭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最主要的有三条： 一是日本经济大背景的影响。 随着日本经济的衰退，日本的流通业鼎盛时代已经过去，像八佰伴这样大的传统型的流通企业也跟着走下坡路。 二是决策者在判断时出现重大失误。 在日本经济衰退期，八佰伴却在大规模铺摊子，加剧了经营效益的恶化。 三是误信弟弟终坏大事。 和田一夫的亲弟弟，公司「二把手」，把和田一夫架空了，多年的汇报是假的，财务报表是假的，公司的繁华是假的。 对于八佰伴的倒闭，前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常务干事李泊溪也发表了意见。她说：八佰伴倒闭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是过度扩张，导致负债过重，同时，由于扩张快，工作不扎实，许多新设点未能达到预期的盈利目标，使经营逐步陷入困境；二是八佰伴转向搞房地产，在日本股票与房地产暴涨之前，八佰伴在全球设点都是坚持只租不买的战略，八佰伴的决策者发现在 80 年代中，房地产上涨的力量超过其百货业的获利，因而 1987 年以后，八佰伴进军不动产，这样就向它不具有优势的领域扩展，涉足泡沫经济，使其资产质量逐步恶化；三是违背了商业的科学决策依据，百货业的选点不是考虑商业零售业发展的需要，而在想利用百货业带动郊区发展，以促进廉价买入的房地产升值，结果事与愿违。有的地方带动土地升值的意图不能实现，而百货业却落在人口不旺的地区，达不到预期投资回报，使负债愈聚愈多，利息负担沉重；四是随着全球经济一体化的发展，投资自由化和贸易自由化的进程加快，给各国经济和人民生活带来重要影响。在这样的背景下，流通领域的服务方式、经营战略应随之变化，而八佰伴并没有意识到这点，基本上是用老模式不断铺摊子。 实际上，在八佰伴破产前，和田一夫还是有挽救的可能。接受采访时，他表示，「日本公司经营的困境给整个集团带来了麻烦。在八佰伴破产前半年，八佰伴集团在海外的一些公司和分店也出现了问题。当时银行的关系人士给我建议，不妨将八佰伴日本公司和八佰伴集团中经营恶化的一些公司宣告破产，保留在中国、香港、新加坡的一些经营较好的海外公司，让八佰伴在海外生存下去。但是我想，这样做，也许可以保留八佰伴这块牌子，我自己也可以在海外继续经营下去，但日本公司的大批员工由于公司破产而失业，我自己躲在海外悠然自得，作为一个经营者，这是很不道德的。 我想我自己在最后的时刻，只有一种选择： 要么与八佰伴和八佰伴人一起生存下去，要么一起牺牲，我不能一个人做逃兵，把灾难留给别人。 」 「在八佰伴宣告破产前半年，我赶回日本，亲自担任日本八佰伴公司的经营部长，实施公司拯救计划。当时与日本的另一家大型超市集团——大荣公司达成协议，将 16 家店铺卖给大荣公司，卖掉后得到了 320 亿钱款，但我轻信了别人的话，当即将这笔钱还给了银行。 我当时的想法实在有些天真，认为只要将这笔钱还给银行，银行还会贷款给我，但最终的结果是，银行收到这 320 亿日元后，却没有履行诺言，拒绝再贷款。 在这样的情况下，八佰伴真是山穷水尽，没有了任何的周转资金，不得不宣告破产。 这是我很大的一个决策错误，如果不把这笔钱立即还给银行的话，也许八佰伴还能够存在下去。作为一家上市企业，八佰伴破产后，成千上万的员工失去了工作，许多家庭没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股票也变成了废纸，我觉得这已经成为一个社会问题。如果不破产的话，不仅这些员工的生活有了保证，而且八佰伴在半个世纪中建立起来的国际流通网络，也许还能够为日本经济的振兴作出点贡献。八佰伴的破产，不仅是和田家族的损失，也是日本社会的一个损失。我认为银行这样的做法，是很不负责任的行为。如今那家银行也已经是自身难保，破产的可能性很大。」和田一夫回忆说。 4
和田一夫
和田一夫的书
「我很怀念上海，怀念浦东」 ，和田一夫深情地说。 时隔 4 年， 2001 年 8 月，破产后的和田一夫首次来到「上海第一八佰伴」，他是为了推销自己失败后写的新书《不死鸟》。在书中，和田一夫认真总结自己大起大落的经验教训，和最终东山再起的不屈不挠的心路历程。 尽管和田一夫已不是八佰伴集团的掌舵者，但上海第一八佰伴在大楼外专门挂了一个巨大的条幅，上面写着： 欢迎老董事长回来 。上海第一八佰伴的所有职工轮流走到他面前，不管平时爱看书的，或是不爱看书的，每个员工都买了一本和田一夫的新书。许多人还给他送礼物，感谢和田一夫为上海浦东留下了这么一座地标性百货公司。当时的第一八佰伴办公楼的顶楼，还没有进行装修，依然保持了和田一夫担任董事长时的原样。当这一对老夫妻走进自己原来的家，原来的办公室时，两人抱头痛哭。 那时候，上海市市长还亲切会见了和田一夫夫妇，并表示， 「八佰伴的破产，也是有亚洲金融危机冲击的原因。 不管怎么样，八佰伴集团没有了，但是上海第一八佰伴依然存在，这一名称不会改。 」 顿时，和田夫妇泪流满面，感言：上海人民没有嫌弃我们。和田一夫回忆说， 「破产时，日本媒体把我说得一文不值，说是因为我调动资金到中国，拖累了日本八佰伴。 其实那是冤枉了上海，上海八佰伴并不是累赘。 」 2018 年 7 月，和田一夫举行了最后一次见面会，当时他已经痴呆了。据徐静波描述：和田先生的夫人贵美子是一位十分坚强与干练的女性，她一路支撑着丈夫经历了波澜万丈的人生。 在告别会上，她替丈夫向老员工们道歉，说八佰伴的破产，给大家的生活带来了许多的冲击，真是对不住大家。 贵美子在台上说，大家在台下抹眼泪，这是一场 20 多年后，老板与员工的一次心灵和解，更是一次共同人生的感悟与共鸣。当时和田先生一直呆坐在轮椅上，他已经没有多大的认知。但是，当大家决定一起再唱一遍司歌《我们的八佰伴》时，和田先生居然跟着唱了起来，而且脸上露出了笑容。 2019 年 8 月 19 日，因身体衰竭，和田一夫在日本家中去世，享年 90 岁。 前上海市副市长赵启正感慨道：从和田一夫开始访问浦东到以后 20 多年当中，我们一直有着交往，他是能对我敞开心扉深处的一位大我十岁的好朋友。今天，谨以我在 2006 年为他大作《东山再起——七十七岁开始的新航程》的序追念他。「世人往往以成败论英雄，但是，何谓成功？何谓失败？人们的标准并不一致。如只以金钱的输赢为标准，那么和田一夫先生眼前是输了；若以对社会的综合贡献为标准，那么他没有输，他是越挫越勇，猛志常在。 人们有时善于非此即彼地判断，却忽略了亦此亦彼的事实——和田一夫先生就是有大奋斗、大失败、再大奋斗意志的人。 金钱有量，智慧无价，毅力无穷，在这个意义上说，和田一夫先生还是富翁……」 一个老人，面对厄运到来不服输。千金散尽，从头开始。如此提得起、放得下的人，不管其事业是成是败，他都将受到人们尊敬。生前，在复旦大学的演讲中，和田一夫曾说： 我经历了许多失败，最大失败莫过于企业倒闭，但我又是个充满梦想的人，梦想与年龄无关，并促使我决定在 77 岁时东山再起。
资料来源：
1.《不死鸟情系浦东》，浦东开发，德川
2.《扁担精神与饲料味道》，福建质量管理，王文华
3.《和田一夫和他的八佰伴》，企业家天地，杜海清
4.《日本八佰伴前总裁在京痛说倒闭史，警醒中国同行不能盲目扩张规模》，商业经理人
5.《悼八佰伴前总裁和田一夫先生》，静说日本，亚洲通讯社社长徐静波
6.《和田一夫浴火重生》，南风窗，谢奕秋
7.《和田一夫的成与败》，乡镇企业科技，车云帆
8.《八佰伴看好中国市场，访日本八佰伴国际集团有限公司总裁和田一夫》，瞭望周刊，王元敬，屈月英
9.《和田一夫：八佰伴破产的最直接原因》，北京青年报，徐静波
10.《八佰伴商业帝国梦的破灭》，科技智囊，赵金
11.《日本八佰伴的浮沉》，经济世界，黎能清
12.《八佰伴成败为什么》，南风窗，肖霄
13.《和田一夫是只不死鸟》，科技创业，安妮
14.《对八佰伴没落的分析》，中外企业家，李泊溪
15.《日本前八佰伴集团总裁和田一夫去世 享年90岁》，中国新闻网
16.《东山再起——七十七岁开始的新航程》，复旦大学出版社，作者：和田一夫，译者：徐静波、颜慧
17.《赵启正：智勇无价，追念和田一夫先生》，新民晚报·新民网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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