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杭州的第三年

四月的清晨,杭州吹起了凉风,没有庇护的人,只能独自屈身于被窝。冷漠的玻璃窗内,唯一的安慰,是那一抹温柔的阳光,正好落在小薇秀白的脸庞上,安抚着她疲倦的面容。

这本该是个懒洋洋的上午,只有沉睡与宁静。但手机的消息提示声总是能破坏这一切。手机屏幕的亮光有点刺眼,但小薇还是努力撑开眼睛去看,屏幕上显示了十多封未读邮件,无一例外的,都是需要处理的工作事务。面对邮件里那些冰冷的字句,小薇脸上是一副习已为常的神态。好像通讯科技的发展只是为人们形式上的交往提供了便利,而心灵上的慰藉却一点一点被扼杀。“只要一天还在线上,就无法逃避工作。”小薇心里很早就有这个想法。

花了点时间把邮件都回复后,小薇已经毫无睡意。在床上用力拉伸了一下性感的身躯,便走出被窝。她连刚起床时蓬松的头发和不端的衣装都带着几分美艳,只是已经好长一段时候,没有人看到过。

走到洗手间的镜子前,才发现身上穿着的并不是睡衣,还是昨天上班时的西装。小薇看到镜子里有点憔悴的自己,心里却泛起笑意,这样总比被客户灌醉然后第二天赤裸地起床好得多吧。

小薇也想不起昨夜到底陪他们喝了多少,但她相信不管是多少,也不会比很多年前,在学校那些时候喝得多。当时,白的,黄的,红的,啤的,都是一瓶一瓶地灌下去,像要把所以的裂缝灌满,希望能在迷离间重温到那种被滋润着的感觉,但最后还是只剩下一颗干涸的心,如荒漠一样死寂。她能感觉到整个身体都在燃烧,却怎么也烧不毁那股绝望;她也能感受到整个大脑都被酒精所淹没,但就是淹不死那份沮丧。翻腾的胃,抽搐的身体,绵连的呕吐,失控的泪水,撕裂的叫喊。用尽方法去折磨自己,想要掩盖所有思绪上的感受。却发现肉体上的受难,永远也比不过心灵上的痛苦。身心都在永无休止的苦难中折腾着。活像一个灾后的难民。

不过从此之后,她就没有再醉过,也没有再痛过。身心皆如熔炉中百炼而来的精钢,竖不可摧,绝不动容。她有时会想,要是没有经历过那段天昏地暗、生不如死的日子,自己会否仍然保持着那份柔弱,只能期望着别人的保护。

打开雪柜,只有一些自己做的甜品,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食材。甜品整齐地堆在一起,色彩斑斓,像很久以前的某些往事一样精彩,但现在回想起来,也如同这些甜品一样凄冷。她随手拿起了一杯榴莲布丁便迅速把雪柜门关上。

芬芳的榴莲味很快就充斥了整个房子,每一勺都是嫩滑与爽甜。小薇相信自己的手艺不差,而事实也是如此,毕竟她内心里有着对甜品最基本的了解。大多数的甜品,都要求食村能够得到充分的搅拌,确保均匀,不管是清水,砂糖,面粉,鸡蛋,最后都要磨合得密不可分,彼此渗透。就像情侣一般完完全全地缠绕交织在一起,才能生产出美味的口感。或者这也是甜品为什么让人感到甜蜜的原因吧。

只不过,小薇已经想不起来,是从何时开始,能把甜品做得这么好,就连曾经讨厌的榴莲,也不知道何时开始变得这般习以为常。但是第一次学做甜品时,那个手忙脚乱,狼狈不堪的场景,现在回想起来,却仍然是清晰,像榴莲的气味,一弥漫了,就久久不能驱散。年轻的岁月里,或许是为了讨好,或许是为了感受,人们都会很自觉地去学习一些技能。就像女孩子抽屉里没有织完的围巾,又好像男孩子未被纸星星填满的玻璃瓶,又正如小薇手上的这碗美味的榴莲布丁。只是,已经很久没有人与她分享这份甜蜜。

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日期,小薇算了算,这已经是她来杭州的第三年。每次跟别人提到自己的广州户籍,都会迎来同一个问题,“广州这也是大城市,为什么要跑来杭州呢?”对于这个问题,她早已经能处理得得心应手,可以不费思绪地回答出各样让人不会再往下深究的答案。只是到现在为止,还是没有一个答案,能让她自己深信不移。她只知道,她如约来到了他的城市,而他却早已经走到更远的地方。

关掉手机,一个人在这个城市的街头漫步,凉风如小薇的步伐一样悠然,一缕一缕地轻扶而过,但她身上这件粉红色的冲锋衣却让她依然暖温。这是多年前情人节在商城活动中网购的两件中的一件,而现在也只剩下这一件,但仍然贴身保暖,质量丝毫不减。想当时还心有忐忑地来到这里,生怕着独自一人会在这繁华都市中举步为艰,而现在看来已经是活得游刃有余。三年的时间使她对这个城市了如指掌,同时也让她对一些事情淡忘不少。

如同刚刚向她问路的老外,她竟然与这个老外一路有说有笑的走了一段路。而她完全忘记了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么好英语。当时每一个音标,每一个单词,每一种语法,都是硬生生地塞进脑袋里的,像一碗苦药,虽然有益,但每喝一口都需要忍耐。那个时候,她努力地学习很多知识,只是为了让自己有资格,与他一起生活在这个城市里,一起奋斗。而现在,好像出于什么原因都已经不再重要,那些学到的知识,都被用到了自己的生活中,工作上,她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坐在西湖边的长凳上,在广阔的湖面前,小薇却无法平静下来,感觉就连湖水都变得烦躁不安。杂乱的游人,纷扰的言语,匆忙的脚步,浑浊的呼吸,这里更像一个沸腾的汤锅。那些印象中的浪漫,宁静,还有两颗依偎着的心跳声,早已蒸发得不知去向。

“请问这里有人坐吗?”这时一个背着吉他的金发少年走到小薇身前向她问道。

“因为我见其他凳子都已经坐满了人,只有你这里有空出位置。所以我想在这里坐坐。”看到小薇没有明确的表示,少年又补充说。

“没有。”小薇愕然地回答,然后挪了一下身子,坐到离长凳边缘更接近的地方。

少年把吉他抱起,也安静地坐下来,坐在了长凳的另一边上。

金色的头发,棕色的皮衣,蓝色的牛仔裤,白色的运动鞋,这都是小薇迷恋过的颜色,她曾经是多么不可自已地被那种率性与坦荡所吸引,像受引力控制般难以摆脱。但后来,这些颜色都消失了,只剩下小薇自己失重般漂浮着。但最后还是来到了这里。

而儿少年只是一直看着西湖,任凭波浪起伏,他仍然沉着地观望。两手紧抱着吉他,像在茫茫大海中抱着一块木头,在浮沉中随遇而安。这是小薇从来没有在这个城市里看到过的眼神,比起少年年轻的脸庞,眼神的平静,却如同将要故去的老者,在凝望着生前的一切。没有思绪的波动,只有记忆的连绵。

“我想请你弹首歌给我听?多少钱?”小薇已经忘记了有多久没有听过吉他声,又或者说,她已经忘记自己逃避了吉他声多久。但就在这个时候,却是如此的渴望能够重新听到那种和弦,那种音符的跳动,像想要再次跳起青春时跳过的舞。

“你想听歌啊,我免费给你弹一首吧。”

“我不想占人便宜。”

“那你意思一下就好了,你要听什么歌?”

“黄品源的《小薇》,你会唱不?”小薇边说,边从口袋里掏钱。

“会。”少年在弦上轻弹几下,试了试音,又调了一下。动作很纯熟,自然。

“这么专业的样子,泡了不少妹子吧。你学吉他学了多久。”小薇看着少年调琴的样子,跟印象里那个身影是一模一样,就像一个你以为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人,突然又走到眼前。指间的撩动,神态的专注,都是那么熟悉,让人又痛又怜。

“忘记学了多久啦。不过的确是为了泡妹子才学的,但是后来那个妹子又喜欢上其他东西了,只留下我跟这把吉他。”少年接过小薇递来的钱,塞进口袋里,又继续笑说:“还以为不会再有用处,后来却发现,原来还可以用来赚点钱。那些以为为别人付出的一切,最后都变成了自己的修为。”

烦躁的西湖,在吉他声的渗透下,还原了应有的安宁。琴声像阳光一样温柔,像风一个体贴,像那段不可消磨的剧情一样醉人,那是青春里最让人希望定格的瞬间。而音符打开了时间的门,一直追忆着那些离合悲欢的画面。小薇像看到了所有发生过的感动与绝望,期盼与失落。而从当初到现在的一路回顾,无论相信过什么,执着过什么,接受过什么,面对过什么,最终造就出来的,是如今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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