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 DATE(西汉三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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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

一切生长之物

只有刹那能够完美

世界的舞台上一无所有

唯有星辰在秘密中牵引……”

星舰的球舱里灯光苍白,靠密封门的位置有一个微型的核反应堆,里面隐隐透出契伦科夫辐射的幽幽蓝光,量子计算机的运作悄无声息,屏幕上滚动着一串串代码。

紫色长发的男子坐在电脑屏幕前一行一行地输入着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紧张地盯着屏幕上显示的数据,但屏幕上显示的扫描结果却多半是NO DATA,他不由得有些失落。

他的面部早已被过多的风沙磨出了细细的纹路,蓝色的双目也有些灰暗。如果再年轻五岁左右,他的相貌绝对比现在更能迷倒众生,可现在,他只是一个人坐在球舱里的电脑前,右手边的一个纯黑色立方体连接到电脑上,屏幕上显示的正是对它的扫描结果。

也许是这个立方体历经的岁月太久了,它里面用来存储信息的单元多半已失去了它原有的效用,曾经保存下的东西大部分已不可考。他不由得感到无比挫败,朝后仰靠在高背的椅子上,用右手遮住了眼睛。

“算了吧,刘邦,这个信息体已经有将近三百年的历史了——就算它存储的的的确确是子房的人格,他也不可能再苏醒了。”不多时,另一个看上去跟坐在计算机前的人同样沧桑的红色长发的男子走了进来,见状摇了摇头,但对方并没有回复他,而是一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他耸了耸肩,径直越过了被称为刘邦的人,拿起了连接在电脑上的黑色立方体。

立方体已经很破旧了,黑色的表面有些粗糙,有一个角甚至失去了电磁屏蔽层的保护。问题多半也出在这里,如果电磁屏蔽层破损的话,存储单元极有可能正在某次超新星爆发带来的强电磁爆中丢失掉了它原有的信息。

刘邦从开始就不该抱那么大的希望的,他叹息着摇了摇头,无论如何,他们的同伴都已经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了。

说起来,他和刘邦都是在三百多年以前出生的,通过长达290年的冬眠一直活到了现在,刘邦是因为待治疗的血液癌,他是因为重度损坏的内脏,在被治愈后两人都醒了过来,在三百年后的世界里继续自己的生命。两人原本就是好友,跨越了时间长河之后更是如此。

不过他们原本是三个人,他们还年轻时,此时连接在计算机上的黑色立方体里存储的人格属于他们的另一个老朋友——张亮,一个老是戴着眼镜的伪君子——至少自己是这么腹诽他的,因为他太事故。

这就是当年的他们,韩信自己太过热情,刘邦骨子里带着睥睨众生的态度,张良的城府让人永远都看不透,可三人当年仍然成了朋友,可谓情同手足,但在这个时代,张良曾经存在过的一切痕迹都已消失。要不是两个人的记忆吻合,他们几乎要怀疑这位朋友的存在其实是个美好的幻想。

直到后来有一天,提起了这个话题,说他们得做点什么,刘邦有些惊讶,问了一句“我们该怎么做”,于是在一段时间后,两人就乘着一艘行星际飞船前往了柯伊伯带,寻找他们消失的朋友。

说起来,他们之所以要到如此寒冷的太阳系外围找张良,这和三百年前的一次事件有着极深的渊源——那时的大国竞争相当激烈,他们的国家为了领先于其它国家一步,将还未完全成熟的信息体技术投入了战略规划之中。

于是,三人都填报了制作信息体的志愿,韩信满怀憧憬地想着自己成为信息体后可能的际遇,甚至想到了像政府所承诺的“恢复成人类的那一天”。他们都还是没有彻底成熟的年纪,满脑子的都是伟大理想。只不过刘邦和张良没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张良那个伪君子甚至还装模作样地面露忧伤。

“当我看到,一切生长之物,

只在刹那间能够完美;

世界舞台上一无所有,

唯有星辰在秘密中牵引。

我看到人类像草木一样生长,

被同样的天空赋予盛衰。

少时繁茂,日中则仄,

一切美好都从记忆中被抹去……”

对三人的考核结果很快就出来了,结果只有张良一人被选中。那是一个秋天的午夜,他们三人在小酒馆里喝得烂醉如泥,张良突然一反平时从不越矩的态度,咣地一声把酒杯砸在桌面上后雅兴大发,摇头晃脑地背起了莎翁的十四行诗。

“一起念啊你!”他用力地拍了拍坐在左边的刘邦,“这辈子就这么一次了,跟我一起来——于是这瞬间停留的诡计……”

但是他们没有接上去,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因为穆忘了一个事实——这首古老的诗只有他会背,刘邦只是了耸肩,扶着醉得踉踉跄跄的穆离开了酒馆,而韩信此刻只觉得张良在得意忘形——他一向讨厌有人在他失意时表现得特别出格。

“韩信,有一事相烦——”一个星期后,张良在航空局的办公楼走廊上遇到了他,玻璃的墙壁映照着二人面对面的身影。

“哎呀,你看我这记性,我该去看纳米薄膜的制作情况了。”韩信干脆利落地打断了对方,转身离开。没什么好说的,对伪君子来说就是这样,要不是酒后吐真言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他的面具下藏着什么。

韩信后来常常想,不管是当年信息体技术真相曝光的时候,还是三百年后找到张良的信息体的时候都在想,这小子到底是真傻还是假痴?他们后来都发现他早就对这项技术有过分析,深深明白它背后可能会隐藏的罪恶,可还是莫名其妙地把自己赔了进去,一去就是三百年。

但后来韩信也不得不承认,他一直都知道张良从来不会背弃队友,但他忽略了一切和解的可能。

接下来,时间一晃而过,他一直觉得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一列在峭壁上行驶的火车,前一秒秩序井然,后一秒天翻地覆,世界的模样变得令他再也认不出来。

信息体制作完成,火箭升空不过是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这个戴眼镜的家伙彻底从他们的世界消失了。对于一个月前酒吧的那次事件,韩信对张良有些不满,认为他终于将耀武扬威的想法从自己平时中规中矩的面具底下暴露了出来,刘邦或许也有同感,因为两人一个月来都逐渐地有些疏远他,但当探测器升空时,他们两个仍然来到了现场,准确说是刘邦工作的发射控制处。

“Ignite!”液氢液氧在混合的一瞬间,天地为之轰鸣,火箭像有着纯白色杆子的长矛一样直直地插入天空,离开对流层,到平流层,到电离层,到暖流层,最后再到散逸层……离开地球,一个月后利用霍曼转移轨道到达火星,利用火星引力加速,五个月后利用木星的引力加速,速度到达最高值,闪烁着铱的光泽的飞行器消失在了外太阳系的茫茫深空之中。

就在张良的信息体到达柯伊伯小行星带的信息播报出来的那天,和韩信在一起有一句每一句闲聊的刘邦突然莫名其妙昏倒,面色惨白,他的诊断书上,三个黑色的大字犹为醒目——血液癌。

刘邦的家庭背景其实还算不错,但称不上很好。在他被诊断出绝症的那一天,他的哥哥——一个跟他长得差不多的教授身份的人相当爽快地签下了协议,让沙加冬眠到科技足以治愈他的绝症的时候。当那位叫嬴政的先生毫不犹豫地在“冬眠时长”那里填下“酌情”二字时,米罗简直目瞪口呆——所谓酌情,正是什么时候达到客户想要的条件什么时候让冬眠者苏醒,这可以是几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因此,它的费用也是随机的,时间越长价格越高,风险极大,普通人极有可能因此散尽家财。作为刘邦的朋友,他对刘邦只有哥哥这个亲人这一点再清楚不过,不论大学教授的收入有多么可观,都不太可能有一掷千金的经济实力,当嬴政满面沉思地离去时,韩信看到他的金发在黄昏的风中高高扬起,衬得他的背影格外高大,似乎对将来的未知毫不在意一样。

韩信至今还记得那位教授先生,只是现在已是三百年后,刘邦从来不说他兄弟最终的结局,他也不问。

再然后几乎过去了一年,张良作为一个人在地球上消失后,自己时隔一年终于知道了对方不可能再回来的事实,独自一人去整理他的遗物——张良的家人一个都联系不上,刘邦在冬眠,韩信自己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他在有着积灰很厚的屋子里将张良以前使用的各种东西清理了一遍,包括一台笔记本电脑。

那台电脑居然还有电,他当时吓了一大跳,急忙将它打开。张良的电脑一被打开就开始自动播放全息视频,人物就是张良自己,那个戴眼镜的家伙居然在自己的申请被通过的那个时候就已经分析出了所有的线索。

韩信没有看完那段视频,也没有听完张良的独白,他默默地帮那个伪君子收拾好东西,在家里喝得酩酊大醉。

他没有把张良留下的信息公布给外界,因为没有必要,那一天正是政府的恶劣行径昭于天下的日子,他也是因此才意识到张良不会回来,帮他收拾东西的。

信息体最终归宿的曝光引来一片哗然,终于成为混乱的导火索。整个国家礼崩乐坏,韩信加入了起义军,在一次战役中,他这个曾经是科研人员的男子立下了卓卓战功,几乎被奉为英雄,可后来次声波武器被运用在战场上,他一时疏忽,内脏大面积受损,暂时无法救治,于是也进入了冬眠。

时间在长梦中一晃而过,转眼间就是290年,韩信在一个已经不复当年的世界里醒来了,非常巧的是,被彻底治愈的刘邦在这个月的月末也从冬眠中苏醒,韩信在医院外等着刘邦,在紫发的男子走出大门时出来时猛地冲上去给了他一个拥抱,290年的冬眠使他们与这个时代形成了永远的断层,两人均是满脸泪水地笑着,搜肠刮肚地想着二百九十年前的那些娱乐明星,舆论热点,笑话,网络小说……时间实在太久了,他们认识的所有东西都消失了。曾经引起轩然大波的信息体变成了近代史里笑谈一般的内容。

“喂,你还记得张良吗……“哭完笑完以后,韩信犹豫了半天,艰难地开口讲起了当年信息体技术的全貌和其中和张良有关的部分。

酒吧在这个时代早已消失了,再也没有借酒消愁的地方,两人就那么走在平坦的大街上,看着星空,一直看下去,仿佛能从那视宁度烂透了的天空中看到主带小行星,特洛伊带小行星,柯伊伯带小行星……

“我们得做点什么。”就是那个时候,刘邦突然说道。

怎么做?韩信问道。

“走吧,带他回家。”

最终他们出发了,开着飞船在柯伊伯带漫无目的地游荡了很长时间,直到刘邦在将近两个星期后终于从数据的洪流里找到了当年张良搭上的探测器的轨道,在零星分布的小行星中找到了已经有三百年历史的老旧探测器。

从来没有人注意到它,毕竟这里并不是星际航线经由的地方,探测器的三个扇形太阳能电池板还在孤零零地旋转着,但它的中心计算机已经因为某次和小行星的近距离接触再也无法运行,整台探测器处于自由漂泊状态。刘邦操控飞船的机械臂取回了探测器,又捣腾半天,终于将张良的信息体找了出来。韩信注意到这个信息体比起它制造出来的样子明显经历了多年的沧桑,原本应该是光滑的黑色立方体表面也缺了一个口。他突然深深地感受到,即便张良的信息体在经历了三百年的岁月后还能打开,他们也已经不再在同一个时代的平面上。

因为他们的三百年在睡梦中度过了。

——

“天呐,韩信,他的部分意识还在!”刘邦突然惊呼道,强行把韩信从回忆中拖了出来。韩信一个激灵,急忙转身看向屏幕,现在的屏幕上显示扫描信息体的结果时呈现的已经不再是滚动的数据流和NO DATA的提示,而是一段缓慢加载着的文字——刘邦先前输进去的诗歌起到了效果。

不管是刘邦还是韩信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屏幕,黑色的文字正缓慢地在白色的屏幕上出现,两人都辨认出了它的内容,这恰好和刘邦先前输入的部分对接上了。

“我看到人类像草木一样生长,

被同样的天空赋予盛衰。

少时繁茂,日中则仄,

一切美好都从记忆中被抹去!

于是这瞬间停留的诡计,

让你青春的容颜出现在我面前。”

屏幕上的文字到这里以后就不再显示下去,光标一直在“前”字后面跳跃着。

“直接把他的个体意识像程序一样导入到电脑上!”韩信见状忍不住喊道,“那个破立方体已经旧得不能再用了!”

但刘邦一反刚才的激动,没有理会他,韩信罗疑惑地看着他,紫发男子苦笑了一声:“这一次我懂了。”

他也用极为缓慢的速度敲击着键盘,诗有十四行,到这里还没有结束。

“而残暴的时间和腐朽商议,

要把你青春的白日变成暗淡黑夜,

为了爱你,我将和时间对抗,

它从你身上夺走的,我会重新嫁接。”

他一边敲击着键盘,一边轻声吟诵着,韩信在一旁有些目瞪口呆,他甚至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刘邦什么时候也把这首莫名其妙的东西背下来了?三百年前,张良只不过莫名其妙地对着他们两个念了一段,眼前的男子现在却找到了全首?

刘邦按下回车键,完成了全部输入。

一片寂然。紧接着,三秒后,电脑检测到大文件的提示音猝不及防地开始开始响个不停,韩信急忙将注意力转回电脑,发现屏幕上出现了数不清的视频文件列表。刚才还在屏幕上的诗消失了。一个窗口弹了出来,是视频中的一段。他不由得大惊失色,几乎是和刘邦以同样的速度扑到了键盘前,他们同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但刘邦毕竟比他快了那么一步,男子用颤抖的手在键盘上打字:

张良!收得到我的信息吗?

张良似乎不打算理会他,视频继续播放。韩信将注意力集中到视频上,那是一段莫名其妙的东西,画面上是一台电脑,正是韩信以前在张良的家里找到的那台。张良的声音一直在说话,视频上却不见他的影子。

韩信的心往下一沉,而旁边,刘邦仍在往电脑上输入信息。

张良?收到请回答!!!

“我知道这是骗局——后来才知道的,但现在我们三个的申请表已经交上去了,这无可挽回。”

张良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说着,突然间,韩信想起来了——就是这段话,他以前在张良的电脑上看到的那段由张良录下来,讲述真相的视频!这是张良本人的记忆,这段视频里看不到他在哪里的原因只有一个——这段视频其实就是他自己看到的景象。

“我可以确定政府对航空局的人员挑选采取的应该是三选一模式,我观察过。同时期交上去的表单中,被选中成为信息体的人不多不少,占报名总数的三分之一。”

“这次同一时期报名的只有我们三个人,就是说,我们中间必然有一个会被做成立方盒子里的程序。

我不能撤回申请单,但我能做点别的——我侵入了那群家伙的系统,将韩信和刘邦的多项指标改为不合格。

政府不会接受不合格的人,所以他们现在别无选择了。”

刘邦停了下来,他也注意到了好友的话,和韩信一起凝神细听着。

张良轻轻地笑了。

“有人问过我,如果我有遗言的话该是什么内容……”

“他不会醒来了。”韩信用梦呓一般的声音对刘邦说,“你看到的是他的记忆。”

“我知道。”刘邦轻轻地点了点头,“学过计算机的人都知道,一台电脑要运行起来首先得有一个操作系统。人的意识在信息体里的作用正是与操作系统类似,一旦意识消失,整个电脑,或者说信息体,就只相当于一个大硬盘,所有原先加密的文件都能被调出(瞎bb的)。”

“记忆在正常人的意识内应该是被加密的,不可能这么容易被检索出来。”韩信拍了拍刘邦的肩膀,眼角划过一丝悲凉。“三百年的时间太长——虽然理论上讲人的意识不会老去,但张良的人格已经彻底从这里消失了。”

两个人都静静地望着屏幕,视频的镜头转换了,变成了一扇窗子和外面蓝色的天空。张良在用半是朗诵半是歌唱的声音念着那首诗。

“这堆莫名其妙的破事从来都不该开始。”这种情况下,刘邦突然说了一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韩信不得不把脸转向他。“从你在我冬眠醒来时告诉我张良当年曾经留下过视频时我就这么觉得。”

韩信望着他,却没有接话茬。飞船的球舱外是浩瀚的宇宙,她是空虚的,也是喧腾的,生死循环幻灭复演,将所有星体的悲欢看遍,柯伊伯带看到的太阳不过是一个明黄色的小点,从来都照不亮这里无边的孤寂。而在舱里,昔日的伪君子的诗在此时念到了尾声:

“——从你身上夺走的,我会重新嫁接。”

视频戛然而止,屏幕上滚过一大串代码,留下了六个红色的大写字母,在恢复成白色的背景上分外醒目。

NO DATA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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