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来,等花开(七)

没心没肺的人大概都像我一样:上一秒还沉浸在悲伤中,下一秒就想着该先填饱肚子再说。因为纵然悲伤逆流成河,但它毕竟死不了人,可饿肚子是会死人的。

我揣起手机,一脸悲壮地拖着行李箱就离开了A座。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因为这一点点小挫折就自怨自艾?我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寻思着找个小饭馆。

我拖着行李箱走在太阳底下,轮子摩擦着水泥地面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搅得我心神不宁,我看到路过的行人都不住地用异样的眼神看我,仿佛在说:“瞧这傻逼,大热天的拖箱子玩!”那一刻我特别得想家,想以前工作的单位,想我在A市的朋友们。

我在B高新科技园里兜兜转转了大概二十分钟都没能找到一个小饭馆,于是只好无奈地顺着来时路的返回,坐在公交站台的长凳上,一脸茫然地望着前方。我想起大三暑假里的某个晚上,我和舍友在南京玉兔泉附近闲逛的时候遇见一个流浪歌手,他扎着乱蓬蓬的马尾辫怀抱一把吉他,闭着眼睛在人群的注视下一脸陶醉地唱《蓝莲花》,当他用深沉的嗓音唱起“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时,我感到我的胸腔一阵泛酸,甚至产生了与他合唱的冲动——我居然被莫名其妙地感动了。等到他唱完时,他借着麦克风略带嘶哑地说:“十元一首,欢迎点歌。”我和舍友就随着人群离开了,等到我们的耳边又想起《怒放的生命》的前奏时,我回头向他望去,此刻他的身边又重新聚齐了一帮听众。

烈日当头,偶尔有经过的大卡车会呼啸着带起一阵风,刮得脚底下的烟屁股们一溜打旋儿,运气不好的进了下水道,运气好的稳稳地卡在砖缝中不动。我享受着这难得的一丝凉意,虽然带着一股浓郁的柴油味还夹杂着灰尘,不过这倒是让我暂时觉得苏州也不是这么不近人情。我想,所谓的“现实”不就是一群人在身不由己的情况下编排出来的一个冠冕堂皇的幌子吗?看似放诸四海皆准,可以躲避一切生活上、理想上的困境,但其实不过是掩盖自己是怂包这一事实的借口罢了。

此时一辆公交车正朝我开来。潜意识告诉我,我应该先上车,然后在某个相对繁华的地方下车。我想,于其孤零零地傻坐着,不如随便先去哪个地方落脚,等吃饱了肚子再说。于是我毫不犹豫地上了车,公交车开过大概四站之后,我在苏州南站下了车。

我下了车之后拖着行李箱就直奔马路对面的“兰州拉面”去了,二话不说先点了一份大碗牛肉拉面、一杯冰镇可乐。当时还在饭点,小小的一间铺子里不一会儿就挤满了一群皮肤黝黑的人,他们大部分都戴着黄色的安全帽、身穿老旧的迷彩服,一双沾满了尘土的胶鞋显得格外得刺眼,我知道他们是一群建筑工人。无一例外的是,他们看上去年纪都很大,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因为本身就这么老,还是因为经过了长年累月的高强度工作与太阳暴晒之后才显得这么老。反正我能够肯定的是,他们是这间面铺的常客,因为裹着头巾的老板娘在他们这群人进店之后就扯着嗓门往厨房里招呼了一声:“拉面,老来。”老来,我猜测这是回族人的方言,意思是常客或者是老规矩。

原本就不大的铺子此时显得更加狭隘,我只能和他们共用一桌,但是我的行李箱已经占据了一个座位,桌子又实在是太矮了,我没办法把它塞在桌肚里。

其中一个留着花白络腮胡的大爷笑眯眯地跟我说:“挪一挪,挪一挪。”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想到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他那满嘴的大黄牙,长满了牙垢。我顿觉恶心,后悔打算在这儿就餐。

我只得努力把行李箱往自己身边靠、往桌肚里塞,尽量给他腾出一些位置来。也许是他发现了我的窘境,于是他主动把自己的凳子往过道里挪过去了一点。我对他报以微笑表示感谢,他笑了笑,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我:“来玩啊?苏州好地方啊!”说完就从衣兜里掏出一包四块半一盒的“绿南京”,从中抽出一根递给我,我笑着摆了摆手说:“谢谢,我不会抽烟。”于是他给其他同来的人每个人发了一根烟后便自顾自地点起了烟。

我会抽烟,但那会儿还没什么烟瘾,于是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倒是那位裹着头巾的老板娘一脸不屑地倚靠在门口,朝里张望,不时地用手扇鼻子。我知道,一般打着“清真”名号的兰州拉面馆是不允许顾客在店里抽烟喝酒的,此时这位年轻的老板娘之所以容忍他们,我想大概是出于钱的考虑——做点小生意不容易。

我想,虽然有时候内心里会排斥他人破坏了自己的规矩,但大部分生意人绝不会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原则而跟金钱对着干,更别说是宗教原则了。我之前为了跟我亲叔叔借钱做渔家乐,腆着个脸左一口王总右一口王老板,还一口气敬了他三杯白酒,结果他不仅一毛钱没借给我,反而说我这么多年的书都白念了,是个不知书不达理的“小孩子”。那天我喝多了躺在床边吐,母亲坐在我身边帮我拍背,她替我祷告说:“我们把一切都交给主,主自有安排。”

呵呵,知道我那晚喝多了在想什么吗?我在想:去他妈的主!我要的是钱!

后来为了这句话,我不知道忏悔过多少回。

老爷子似乎发现了我在瞟老板娘,咧着嘴,露出一口大黄牙笑眯眯地问我说:“想婆娘了?”顿时我的思绪被拉回到了现实,显得不知所措,我连忙用流利的普通话回答说:“没有没有,我没有老婆!”这时候屋子里的食客们都大笑着转过黝黑的脸来看我,就像一群黑脸的猩猩看着一只大白猪似的,臊得我就差把自己缩成一个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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