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标题：《妈阁是座城》年度最佳赌片？！论严歌苓的“错别字”
《妈阁是座城》是一部2019年新上映的新片，题材是澳门赌博，配角都请到曾志伟刘嘉玲，阵容实力自不用说。
但这部片并没有受到很多关注，豆瓣的评分低，且上面大多数写影评的人都从女性主义标签、赌博业还原度来“微词”。
但在我看来，这部电影可以称得上年度最佳赌片，甚至如果抛开票房神话和对电影工业进步的自豪感，就人性挖掘深度和剧本质量，私人看法我这段话里的“赌”字也许可以去掉。
电影名《妈阁是座城》里，严歌苓写了个错别字。以上可以是我影评的全部内容……不过影评还得展开写，至于哪个字是错别字，看到最后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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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段是废话，可以不看。当然你也可以全文都不看。）
看这部电影的契机和时机，用一个故事来形容是这样的：
我读过一本关于一位美女的书，所以知道这位美女要来的时候心里充满了期待。但是听别的人说了种种关于这位美女的批判，我不禁犹豫了起来到底要不要见。
耽搁了一阵之后，心一横想大不了被倒个胃口吧。结果发现一见倾心，写评论的那些别的人根本没看懂这位绝世美女的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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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科书对赋格的定义是这样的：赋格是一种复调音乐，是由若干（两条或两条以上）各自具有独立性的旋律线同时进行的，多个声部以共同的“主题”互相追逐、模仿、对仗。
《妈阁是座城》像极了一首赋格：以女叠码仔梅晓鸥（白百合）为主视角，段凯文（吴刚）的商业成功人士声部、史奇澜（黄觉）的雕刻艺术家声部、卢晋桐（耿乐）的前夫声部、老尚（曾志伟）的黑道前老大哥声部……
所有的故事线，像赋格里的不同声部，以一个共同的主题，互相交织，互相冲撞，在这个过程中，或漫不经心地、或野蛮粗暴地撕掉每个人覆盖在心上的假面。
而这个共同的主题是赌博。
叠码仔，又叫沓码仔、洗码仔。根据中山大学刘昭瑞教授的《澳门博彩业田野叙事》一书介绍，是澳门的一种合法职业，即博彩业里的中介人。更通俗地讲，是通过给赌场拉赌客，从而从赌客买筹码的钱里、赌场赚赌客的钱里分一杯羹的人。
从叠码仔的职业特点可以看出来，这是一个承上启下的角色，既是赌场与赌客之间承上启下，也是合法的台面上和灰色的台面下之间的承上启下。澳门博彩业发展源远流长，如今也极尽奢华车水马龙，但也极为复杂。
对于这样一个庞大的行当，产业链条上万千形形色色的人，其实很难写。但编剧严歌苓极为巧妙地选择了叠码仔这样一个“一眼望去繁华和寥落尽收眼底”的主视角。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虽然是一个让人莫名兴奋、稍显敏感所以充满猎奇感的题材。但是一切好的故事电影，归根结底写的都是人，和人心。
好莱坞著名的编剧大师罗伯特麦基说过（对就是我结婚致辞时引用的那位），当你把故事开头和故事结尾进行比较时，你应该能够看到电影弧光，把人物的生活从故事的开始的情景带到故事结束时的另一个变了的情景之中，而这个变化，必须是绝对而不可逆转的。
美国神话学家约瑟夫坎贝尔的《英雄之旅》一书中写道，几乎所有的人类故事，都可以还原成以启程、启蒙、考验、殊死搏斗然后最终归来的所谓英雄之旅的故事原型。
以上面这两种视角来看看《妈阁是座城》，首先是电影弧光：
叠码仔梅晓鸥，从身怀六甲被赌徒丈夫抛弃在澳门的北京女孩，经过大玉儿式的隐忍，逐渐成为了有头有脸的为土豪赌客服务的高级叠码仔。但是在成功地产商人段凯文、完美情人类型的雕塑家史奇澜的觥筹交错中，在澳门博彩这个棋盘上，把一个赌徒赌场两头吃的叠码仔的赢家角色，硬生生输成人财两空的残局。但与此呼应的是，她从一个对精英充满向往和美好情愫的人，变成了心灰意冷心如寒铁的人。（白百何在这部电影里实在太漂亮了。）
弧光，嗖。
北京地产商人段凯文，从穷苦乡村的原生家庭带着两百张煎饼走出来，靠寒门学子退无可退的心气，通过学业成功斩获事业成功，鱼跃龙门，家庭美满优渥。但在澳门赌场这个一开始漫不经心的“事业之余偶尔小憩”的游乐园，一步一步丢掉了自己的所有心气和成功。如果说舒淇是通过努力把早年脱掉的衣服一件一件自己穿了起来，那么段凯文则是在赌博里把自己早年穿上的裤子一件一件自己脱了下来。（达康书记在这部影片里演技一如既往的爆表，演活了一个“若她涉世未深,就带她看尽人间繁华; 若她心已沧桑,就带她坐旋转木马”的成功而不油腻的大叔。）
弧光，嗖。
在北京CBD开个人作品展、科班出身名利双收却像孩子一样单纯骄傲的雕塑家史奇澜，因为一个想给梅晓鸥做一个雕像的契机，出于一个艺术家想了解作品背景的创作欲到澳门进行田野考察。然后在离开澳门的飞机起飞前半小时，漫不经心坐到了赌桌上，从此一梦黄粱，再醒来已经没有了老婆孩子，没有了艺术，没有了单纯骄傲。
弧光，嗖。
从坎贝尔的视角，让我们看一眼梅晓鸥的英雄之旅：
英雄设定：主角梅晓鸥的身世设定非常符合好莱坞的热门套路，也就是屌丝逆袭成为英雄。从身怀六甲的孕妇开始，被丈夫在赌场里殴打。家庭破裂之后，外地弱女子单身妈妈流落澳门街头，为求生计被黑道小头目尚哥（曾志伟）包养，但终于成功自立门户，成为了小有名气的高级叠码仔。
启程：有了自己的小山头，有了背靠的赌场大姐大（刘嘉玲），有了自己的马仔，开始从小赌客一路做到大赌客。生活中的一切都渐渐开始能够被自己掌控。在游刃有余的叠码仔日常生活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开始遇见内地来的赌客段凯文、史奇澜，开始与狼性更强的叠码仔华仔发生利益冲突，从观棋人变成了棋局的一部分。
启蒙与考验：在一次次的交锋中开始认识到身边所有的这些人都不是自己一开始所以为的那个面目。开始了对人性更深也更黑暗的透视。
殊死搏斗：在上亿的三角债务中，在倾家荡产的风险中，从北京到三亚单刀赴会只身追债，一步一步放下对人心的玫瑰色视角。
回归：或许屠杀了恶龙，或许没有。但是当梅晓鸥把事情平息了回到自己家里之后，却发现儿子和身边最亲爱的人，也不再是启程时的那个样子了。
以上就是梅晓鸥的英雄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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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这部电影之后，我久久不能平静，这种感觉和读完刘昭瑞教授的《澳门博彩业田野叙事》时的体验很像。因为我仿佛看到了我们阳光和煦、欢声笑语、吃喝拉撒的普通平静生活之外那些仿佛离我们很远但是又没有远到一辈子遇不上的不安玩意。准确来说，这种不安不是来自于我和你任何人具体生活中的，而是来自于我和你头上写的那个“人”字的。
设想一个浩渺的宇宙，你我皆是流星划过天际，一生短暂而有自己的光亮，看似在这个空旷的时空里恣意飞纵。这种时而小确幸时而小确丧的流星生涯，你得祈祷一件事，不要遇到黑洞。
设想一个席梦思床垫，往上面扔一堆小时候玩的玻璃弹珠，它们会自由随性地弹跳滚动。但是，如果再往这张席梦思上放一个篮球大小的实心铅球会发生什么？
整张席梦思会向铅球压着的地方凹陷，所有的玻璃弹珠都将无可避免得滑落向铅球行成的坑洞之中，再也爬不上来，再也不能自由随性地弹跳滚动。
以上这个类比实际上是宇宙中黑洞引力的作用原理。我们这些自由飞行的彗星，只要遇到黑洞，就会像席梦思床垫上的玻璃弹珠，在一种原始而野蛮霸道的力量下，无处可逃。
在我们每个平凡人的人生中，黄赌毒就是席梦思床垫上的铅球、宇宙里的黑洞。只要距离太近，你的所有理性，你的所有冷静，你的所有自以为是的定力，都脆弱得像烧了一整夜后铁盘上的蚊香。
弹珠为什么会向铅球滑落、彗星为什么会向黑洞坠去？因为它们有质量。
我们为什么会向黄赌毒沉沦，因为我们是贪婪而愚蠢的人类。
当我们继续各自在这个浩渺人间走过的时候，你真的不害怕这些黑洞会不会就在下一个转角吗？
当然，不是所有彗星都会坠毁。但宇宙中所有彗星在坠毁之前都吹着口哨唱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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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产电影一般不喜欢搞彩蛋那一套，但是《妈阁是座城》片尾曲中插了若干个高质量彩蛋。
电影收尾阶段，梅晓鸥在一切繁华散尽、灯火阑珊之时，稍稍从漫长的噩梦中醒来了，却发现全剧都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儿子，逆反叛逆地拒绝掉自己做的晚餐，执意要吃垃圾食品泡面快速解决吃饭问题然后匆匆出门。事后梅晓鸥才发现，在赌徒前夫、赌徒客户、赌徒情人、赌徒敌人环伺的世界里，自己的儿子也沾上了赌瘾。
而片尾的彩蛋正是当年，尚且还是小叠码仔每天为事业奔波无瑕照顾儿子的梅晓鸥，在忙碌到深夜回到家里，给饥肠辘辘的儿子做泡面的画面。
泡面与泡面。
我这辈子所对抗的一切，伤害我的一切的始作俑者，原来、竟然、TMD竟然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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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影评开头我提到的，严歌苓写了一个错别字：
妈阁不是座城，妈阁是一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