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孩子熟睡的时候我断断续续地看完了《亲爱的》和《失孤》,看完后心情很压抑,不过好在两个故事都有带给人希望和力量的部分,因为片中有的被拐儿童最终还是和亲人团聚了。
两部电影都是打拐题材的电影,都是真实的故事改编,能找到人物原型。而我现在,要讲另外一个真实的故事。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件事情应该是发生在1997年7月。
那一年,我读完了小学五年级,学校放了暑假,我和妹妹都在家。至今还记得那个夏天的那一个中午,天气像往常一样炎热,太阳明晃晃的,把屋前的水泥坪照得发白,让人感觉刺眼。没有风,只听到房屋周围的树上知了聒噪得令人生厌。
爷爷奶奶在西头屋里忙着什么,我和妹妹都在东头屋内嬉戏玩耍,听到了爸爸回家的声音,赶紧出去迎,一出门,看到爸爸脚步沉重,耷拉着头,一声不吭地走上了台阶。爸爸一早就去二姑家那边买竹子,去的时间比往常久得多,怎么还一个人空着手回来了呢?买竹子不顺利吗?还是怎么了?我心里纳闷,顿时生出了许多个疑问。我还没来得及问爸爸吃饭了没有,爸爸接下来的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般,让我们全家都极为震惊!
“符建兵失踪了。”爸爸低着头走上台阶,声音堵在喉咙,很小,有气无力地。爷爷奶奶闻声慌忙走出来,问爸爸怎么回事。“符建兵不见了。”爸爸重复道,然后挨着屋柱子蹲着,整个人缩成一团,眼睛看着地上。
二姑失踪了?!怎么可能?!她不是在家呢吗,怎么会失踪?!一连串的疑问号、惊叹号在我脑子里冒出。爷爷奶奶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慌了神,连忙向爸爸发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二姑跟同村的一个好友(女的)约好,一起去另外一个在深圳工作的好友(女)那里玩几天,去了几天后觉得不好玩,就决定提前回家,在回益阳的路上失踪了!爸爸去二姑家买竹子的那天上午,当时二姑父接到消息,说二姑从深圳回来了,因为晕车劳累,不能直接回家去,在镇上休息,要二姑父到镇上接她回去。可是等二姑父赶到镇上,等待他的只有二姑的一些行李,二姑她人没有回来。同去的那个女的说,二姑在回益阳的卧铺汽车上精神病发作,在某高速路某市路段跳车了。(我已不记得二姑失踪的位置,当时年幼,记不住陌生的城市名,听大人提到过“宜章”。)那个女的说,二姑在车上精神病发作,大喊大叫,还咬人,司机用很粗的绳子绑住她,用易拉罐堵住她的嘴。二姑跳车时她隐约有感觉,她感觉自己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爬过一样。
二姑精神病发作?我们家族没有精神病史,她从小到大精神状态都很健康,结婚,生儿育女,赚钱养家糊口,干活特别麻利,性格直爽,她怎么就突然精神病发作呢?所有人都很困惑不解。半夜跳车?她为什么要跳车呢?如果真的是精神病发作,那个同伴为什么不好好照看她呢?很多个为什么,我们都无从得到答案。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二姑没有回家,她不见了。我们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有接到她往家里发回的任何消息。奶奶听到这个消息后急得哭了起来,爷爷找来二姑父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像电影里丢失孩子的父亲田文军和雷泽宽一样,寻找女儿!不同的是,爷爷寻找的这个女儿已经成年和成家,当年是三十五六岁,育有一女一儿。
爷爷和二姑只带着钱即刻出发了,前往二姑出事的地点。
1997年,通讯远没有如今这么发达,我们家和大姑、小姑家都没有座机,更别说手机了。爷爷出门后,全家人在家里心里如焚,急切地盼望爷爷能发回一些关于二姑的消息到有电话的人家里。奶奶在家每日以泪洗面,整天躺在床上,一声一声地哭诉,唤她的二女儿回家来,问天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的女儿,求菩萨保佑她的女儿能尽快平安回家。妈妈见奶奶状态不好,晚上都要我陪着奶奶睡。我现在仍记得那个夏天的那个夜晚,闷热,家里很黑,树林里传来一阵阵的猫头鹰凄凉的叫声。从小就听大人说,猫头鹰叫预兆不祥。家里出了这个不好的事情,让我比平常更加害怕它了。我害怕极了,恐惧,都不敢闭眼,我睁着眼睛找窗户的位置,外面太黑,找不到,我也看不到蚊帐的,只感觉那黑暗像一张无边际的大网,把我裹住,让我窒息,我轻轻地往奶奶身边靠了一点,想贴着奶奶,却又不敢靠近···我心里默念太阳太阳快出来,也不知道念了多少遍,也不知道到了几点,我在黑暗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爷爷和二姑父出去了好些天,寻找了一遍,无果。他们到事发地点那一带到处打听二姑的下落,发寻人启事,见人就问,都没有有效的线索。他们在当地只要获得一丁点关于走失妇女、流浪人员的信息,就会立马赶过去确认,可是一次又一次,都是失望。突然有一天,村子里有座机的人家送来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他说爷爷打电话来了,二姑找到了!明后天应该就能回来!爷爷在电话里说有人提供了线索,见过他描述的这么一个女人,身着衣物基本与二姑出事时一致,到过某药店买药,他们这就去接二姑!啊!二姑找到了!我们得知这个消息后欣喜万分,我至今都能回味起当时的那种兴奋和激动。牵肠挂肚的奶奶终于露出了笑容,而我呢,比期末考试得了第一名还要高兴!
正当我们全家都沉浸在喜悦之中,第二天,爷爷再次打回电话,说二姑还是没有下落,他们还是没能找到她。接到这个消息后,原本我们喜出望外的心再次跌回谷底,继而陷入久久的沉默。因为,所有人都不知道说些什么能安慰彼此。
我想,当年爷爷寻找女儿的心,一如电影中寻找孩子的父亲一样,是急切的,坚强的,却又是无助的,孤独的···总是在失望之后燃起希望,无情的现实如冷水般从头顶浇下,似长鞭般向身体抽来,像尖刀般朝心脏刺去。一次又一次地,疼痛,无比的。
接下来的消息都足以让人万念俱灰。爷爷说,在某处山林地带找到了疑似绑过二姑的绳索,绳索比手指还粗,又找到了一些二姑出门带的包的碎片,等等。再后来,又过了些天,因为种种原因,爷爷和二姑父不得不回家了。出去寻人的短短这几十天,比起寻子十五年如一日的雷泽宽来说,真的是不算什么,甚至都不好意思和雷父比较。可是,我相信,爷爷失去女儿的心痛感跟所有失去孩子的父母是一样的。
二姑失踪了,我们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这突来的打击让家里面的大人伤心又沉痛,十一岁不到的我,当时也许读不出大人的心情,可我常在心里默念,他们没有妈妈了,好可怜。
很长一段时间(好几年里),很多人见到我家的人都会打听二姑失踪的事,家人都会如实相告,人们都说,十之八九是被拐卖了。
也会有人提供一些线索给我们家,可长辈们没再出去寻找过了。《失孤》里雷泽宽说的,他见过很多失去孩子的家长,有个老母亲一直在等她的儿子回家,当她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后,最后选择了自杀。也许,在大家心里,是害怕出去寻找后还是一无所获的失望,亦或又害怕出去寻找却是确认了二姑已不在世的事而更加伤心绝望。不寻找了,大概就是为了给自己保留一丝希望吧,盼着二姑有一天能回家。所有人都宁愿相信着二姑还在某个地方活着,只是回不来。
还有一些人来告知某个庙里的菩萨很灵,问问仙,能知道二姑还在不在,或在哪个位置。奶奶都一一照做,以求菩萨保佑,可从不灵验。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都不知道从那一天开始,人们不再过问二姑失踪的事了,家人也不再提起此事。只是,奶奶房间里的柜子上挂了一张我表姐(二姑的女儿)十几岁时的照片,奶奶说,表姐那张照片特别像二姑,把照片挂起来,经常能看看,而这照片一挂就是十几年。2010年秋,爷爷去世了,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眼角流出泪来,眼睛没有合上,奶奶对爷爷说要他走好,二女儿还是没来送你,你惦记着啊···
二姑失踪,给全家人都带来了阴影。我和妹妹外出求学工作,家人无时无刻不提醒着我们在外要当心,要注意安全,要当心骗子。记得大学时的某个学期开学,我到学校后放下行李就跟室友去沃尔玛买东西了,压根就忘了要打电话报平安这事,等晚上九点多回到宿舍,先回寝室的室友说赶紧打电话回家,我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果不其然,打通电话后,我爸爸就开始责骂我,听得出来,他很生气,他们在家急得不行,以为我走丢了,被拐了。以至如今我成家了,他一联系不上我就万分着急,就会生气,我也免不了会被训斥几句。所以,我无论到了哪里都提醒自己,谨小慎微,不让家人担心。
二姑失踪十八年了。小时候听人说有人和亲人失散二十年团聚,说不定二姑一二十年后能回来。我当时感叹二十年是何年何月啊?而今都快二十年了,二姑是不是能回家来呢?
二姑,如果你还在,愿你安好。
二姑失踪的事还有许多细节和详情,由于我当时年幼,记不住事,再加上已过去近二十年了,文中某些信息无法详述,只能凭模糊的记忆了。
我的二姑,1997年7月失踪,从此杳无音讯,下落不明。
注:本文是九月物语原创,是真实事件,欢迎阅读和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