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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落岛又到夏季,我立在悬崖上的行宫里,遥遥望着一望无际的海水,令人厌倦的咸腥味让我有些抵触地闭上眼睛。
近日我总觉得心神不宁,夜半常被噩梦惊醒,司辰告诉我我命中注定有这一劫,渡得过这一生便出奇的顺,若是渡不过……
前两年从将门以后中挑选的血隐卫候选者已经完成了最后一轮选拔,最后那场搏杀我如今依旧心悸。
当月亮落下时,她终于一剑将那人从眉心劈到肚脐,剑刺入地下,她勉强扶住,却还是体力不支瘫倒在地,剑刃立刻在她脸上撕开道血口。
混战七日,她才在与另十一人的恶斗之中幸存,为了誓死效忠于我,需将她送去北方极寒之地,将我的骨血混在药草之中,以冰镇忘川之水喂入,再挟之以父母宗族,如此则可保她绝无二心。
血隐卫的培养法子是爷爷密授于我,当年我为夺下这江山,使得三千血隐卫所剩无几,如今不得不从头再养。为着确保他们确实能力卓群,我决意花上十年,每年仅育出一人。
因此,我想只要有无隐在旁,就不会有任何不测。
想到这里,我不禁又下一旨:命无隐将原先的一月行程改为十二日,速速赶到君落岛。
君落乃爷爷当年亲自督建,住在此处可确保安全,可惜我自幼长在此处,早已经厌倦了这海。何况数年戎马,我的确耐不住性子长期待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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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上的密令到达时,我正将大虫的尸体从身上掀开。为了尽早赶到君落岛,我没有绕过荒无人烟的此山,没想到刚近黄昏就在已废弃的官道上遇着这恶物。
君上说近日不断梦到有危险在逼近君落,催我不得逗留。
听大师父说,君上素来谨慎,且对危险的感知异常灵敏,当初正是因为预测到危险他才没乘胜追击,避免遭到伏击。
我曾问过师父,莫非君上不肯习武?
师父摇摇头,自从他在战场无意杀死一个孩子,就再也未曾举剑了。这么几年,功夫也许都废了。这才需要你啊,护他周全,便是你此生唯一的使命。无隐,不要让师父失望。
我长到十七岁,从不知使命是什么,但我还是很努力地练习。在这种残酷的环境里,我稍微松懈一日,就有可能被其他人杀掉。如果不是知道最后能活下来的只有一个,恐怕其他人也会像我一样刻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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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隐已经到了大明关,再有八日,便会抵达君落。我刚从一个噩梦中醒来,那人嘴角含笑,举剑恰好刺中我左心,剑的寒冷片刻将我冻醒。
我擦着额头的冷汗,刚赶来的司辰立在榻旁,语气里颇有些担忧:君上,您近日越发憔悴了。可还是那个梦?
我靠在枕头上,有些怀疑:司辰,无隐是否真的有那么厉害?
没等他回答,我就忍不住吐露了自己的担忧:羽屋族此次贡的美女中可有习武的?家世可有清查?
我这是有些惊弓之鸟了,不知为何,那批美女离君落越近那种不详之感就越发强烈。莫非羽屋族……
我又想起无隐来。那次初见,她倒地时望着我的眼睛,极美。
我知道这宫中由于朝夕相处君王爱上侍女的事实属平常,也许有一天,无隐也会……
大概发现自己不经意勾起了嘴角,我敛起笑容,怒气冲冲地将司辰与太监宫女都赶了出去,尽管我知道这分明是我自己的过错。
我忽然下定决心,在无隐到达之前,我要在白日里睡觉,这样也许可以避免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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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诏又至。
君上说羽屋族进贡的美女中有几个确实家世不够清楚,明显有撒谎的痕迹。君上为了坐实羽屋族的叛乱之名,须得等到她们抵达君落再行动,由此可趁机灭掉这个多年来的心头大患。
我只是隐卫,他竟和我说时局的事。
离君落越近,我越开始想念起自己的三哥哥来。从前在家中,大娘二娘都不喜欢我,哥哥姐姐们也不待见我,只有三哥哥总是悄悄带我出去玩。
若是君上知道我家中早已经无人,会不会怀疑我的忠心?师父说,君王自古多疑,而我万不可惹得他有丝毫疑心,否则,性命难保。
我知道,若非师父念我年幼,且素来勤勉,他也不会如此偏爱我。只是我若出了差错,难免君上不怪罪师父教导无方。
大明关已过,此去官道四通八达,城与城的距离也越近,就连驿站的马也多了许多。
我本该速速赶去君落,可这日里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说的绘声绘色,我头一次听书就给他吸引住了。
他说当今君上是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君主,十六岁已经挂帅上阵,百战不殆,四国在他手中六年里便统一了。
他说君上儿时极为孝顺,为了给当时的青商国君他的爷爷治病,亲自用文火熬了一晚的药汤,为不打碎药罐掌中的碳火生生被他捂灭。
他说君上用兵时对士兵爱如同胞兄弟……
我想,大概是因为他说的是君上,我才听的如此有兴致吧。我要告诉君上,明日早晨,在羽屋族的美女们到达以前,我便会赶到君落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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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宿未眠。
无隐将到了,若非我一再催促,也许她会比羽屋族的人后到。
海面隐隐露出太阳的微光,转身看到身后的无隐,匆匆从园中向我走来。
她着一身白衣,脚步轻盈。从此,她会在我三步之内隐匿起来,随时帮我抵挡危险。
我笑着凝望着她,“无隐,羽屋的贵客也快到了。”
随后我的笑凝在嘴角,我看到无隐笑着将剑刺入我左心,声音十分清脆悦耳:说书先生的那些话怎么可能骗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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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诛我一族,还在将苟活在军中的我险些杀死,不过是长得像父亲,你就连七岁的我都不放过。
你让那么多血隐卫候选者自相残杀,残忍可见一般。
除了会机关术的萧衍,君落于我不过无人之地。想必当我白色身影消失在他视线中时,他正后悔没有早点意识到真正的危险不在于羽屋的美女。
而是在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