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想到过这样的情景:居住的城市里最大医院,在病人供水房,湿漉漉的地砖上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白发苍苍佝偻着背的老太太,用着黑黢黢的塑料盆在兜热水,估计是洗脚吧,因为盆大而溅起的开水花沸腾的像爆发的岩浆,不得让人避让三尺。
另一个穿着黑色卫衣的微胖中年妇女,手举着紫红色的大号保暖杯正准备灌水,灌一些,倒掉,再灌一些,再倒掉,反正老太太是没看明白,却闻到一丝清香逐渐浓郁,最后,她灌满了一杯,转身离去。
到了病房,取出一次性纸杯,莫约2分钟,倒出小半杯,一股清香扑面而来,她眯起了眼睛,细细的嗅了一下,熟悉的气味,真满意。
翻开冯唐的《三十六大》就剩最后一大,前面的所有看得让人时而热血沸腾,时而热泪盈眶,时而面红耳赤,时而畅快淋漓~
同为医学行业,不免有些共同感慨,例如“偶尔治疗,常常缓解,总能安慰”这个极少人明白的道理,得了不治之症,又有几条命是医生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呢?得病了,又有几个病人是真的靠药物治愈的呢?病人与家属把医生“神化”,觉得他什么都能治,交到医生手里的命就不会死。
想到这里,她看看在病榻上轻轻呻吟的母亲,一个小小的肺炎竟然把这个五大三粗的农村妇女轻而易举的打倒,确实匪夷所思。母亲得病的这几天,性情竟变得异常敏感和依赖,就算起身上厕所也要她上前轻轻扶起,喝口水也要调温递上,洗脸也要帮助擦拭。她时常在想,是不是母亲故意试探她有没有耐心照顾自己,到底生的这个玩意儿靠不靠谱?所有人口中的孝不孝是不是这次可以测得出来?想到这里,她笑着摇摇头,罢了,管他呢,老娘得病,好好照顾,早点出院,这事比较实在。
这时候老娘的电话想起,一个陌生号码,接起来便传来刺耳的问候声:
“哎呀呀,你怎么还不回来啊?毛病严重不啦?我都等你回乡窝头好几天了,你怎么样啊……”
“咳咳,那个谁,那个,我是她女儿,我妈妈现在情况还好,高烧已退,有点咳嗽,估计再住几天就好了,谢谢哈”
“哎呀呀,是你啊,你啊要记得,多陪陪你妈,你妈不容易,你少挣点钱好哇啦?你多陪陪你妈好哇啦?生病好可怜的呀”
“嗯嗯,那个,嗯,我天天陪着,放心吧,我不去挣钱”
“哎呀呀,那好啊,钱挣不光的呀,毛病严重不啦?到底什么病啦?我本来想明天来看看她额”
“呃呃,不严重不严重,肺炎,拖的有点久,所以治疗要些时间,不必来看我妈了,心意领了,谢谢哈,再见哦”
“哎呀呀,晓得了,那,那就这样吧”
嘟嘟嘟嘟嘟~~等“哎呀呀”挂断了电话,她心里有点小憋屈,又被教育了一下“人比钱重要”的道理,已经记不清老娘住院八天来,多少人和自己说过这个道理了。其实自己比谁都着急,并有着随时转省城医院的准备,不想耽误任何病情,娘是自己的,自己的行为却是整个社会的,社会是充满口水的,而口水是不需要成本的。
还是喝茶实在,二红皮和老班章混合的浓香越发醇厚,像极了40岁的年月,像极了下午两点的太阳,像极了暴雨后的泥香,像极了泼墨山水画,不再绚烂却愈发沉着…
开水房倒洗脚水的老太太不知何时出现在走廊上,昏暗的灯光照射着她的头顶,满头的白发显得更落寞,她在晾内裤,嘴里一直在嘟嘟囔囔,转身离去的时候清晰的听到几个字“生了个畜生”
让她倒吸凉气的并非是那句“畜生”,而是老太太怨恨的眼神……
让她顿时坦然的是自己早有准备茶和书,及一颗和疾病斗争到底的心。
《三十六大》是看完了,还有一本《西藏生死书》该用什么样的勇气看完,看完了用什么样的勇气再看整个社会的口水?不挣钱不要紧,娘的病得好啊,不然觉得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都是“畜生”。
再倒一杯茶,丝丝甜味入舌的两侧,回甘,她微微一笑,应该像极了55岁退休的晨光吧,不劳作每月也有稳稳的收入,和家中先生两个人加起来应该也足够生活了,那时候就可以把全部的时间都来照顾年迈的父母,那些个“哎呀呀”不知道还活着么?最好活着,羡慕死她们,想到这,竟觉得夕阳是最美的,即便近黄昏。
翻开《西藏生死书》映入眼帘的便是“愿此书能成为生者、瀕临死亡者与亡者的解脱指南”
解脱?真的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