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文山
钱莉芳的《天意》被称为“大陆版《寻秦记》”。但《天意》却是《科幻世界》推出的“历史科幻”小说。尽管都是对历史进行重构，但《天意》和《寻秦记》在理念上颇有不同。《天意》的核心创意是瑞士作家冯·丹尼肯在其著作《众神之车》提出的，即“我们信仰的神，都是远古外星人”，这是一种科幻思维。
当下的影视剧市场，幻想类题材备受资本追逐。在剧集方面，所有制作公司都对标《权力的游戏》，希望拍出中国的魔幻剧；而在电影方面，幻想类题材则被认为是国产重工业电影的不二法门，也是迎战好莱坞大片的利器。一时间，之前被影视圈瞧不上的网络IP纷纷登堂入室，洛阳纸贵。
然而，中国“网络类型小说鼻祖”黄易似乎并没有搭上这趟顺风车。尽管今天的网络大神们，许多人是模仿黄易起步，他们的IP纷纷卖出天价，却很少看到黄易小说改编影视的讯息。就在《寻秦记》电影、网剧重启不久，4月5日，黄易因中风在公立医院逝世，享年65岁。这真是一个“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时代。
上世纪90年代以来，当武侠小说在港台大陆普遍低迷，黄易却一扫“金庸之后无武侠”的局面，另辟疆土。有人概括，黄易的小说分为三大类型：玄幻（《破碎虚空》）、穿越（《寻秦记》）、异侠（《大唐双龙传》），而这正恰好是当今网络文学创作的主流。事实上，所谓的三大类一般都会被统称为“玄幻小说”，黄易也被公认为是开启“玄幻小说”创作风潮的那个男人。
根据黄易自述，“玄幻”最初应该只是出版社的一个“营销概念”。1988年，黄易的小说《破碎虚空》问世，出版商赵善琪为其定论：“一个集玄学、科学和文学于一身的崭新品种宣告诞生了，我们称之为‘玄幻’小说。”从最初的策略来讲，“玄幻小说”的概念包装是为了和金庸、古龙、梁羽生式的传统武侠进行差异化竞争。
如今，“玄幻”IP遍布影视圈众所周知，国外的类型文学/影视只有奇幻和科幻，加上中国人臆造的魔幻，玄幻究竟属于什么“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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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话“玄幻”：
包罗万象，见仁见智
所有人都在谈论“玄幻”，但让你说出个所以然来，你可能一时语塞。究竟什么才是“玄幻”？从目前的使用范围来讲，“玄幻”基本就是个什么都能吞噬的怪兽，只要关于怪力乱神、神魔斗法、超自然现象的题材，都能搁置到这个玄而又玄的概念。孔笙导演在《鬼吹灯之精绝古城》的发布会上讲，要把玄幻拍出现实主义的质感来，言下之意《鬼吹灯》也是“玄幻”？
邵燕君主编的《网络文学经典解读》认为：“玄幻”一词最初被香港作家黄易用来描述自己“建立在玄想基础上的幻想小说”，后来广泛流传泛化。广义的“玄幻小说”相当于“高度幻想”型小说，与“低度幻想”型小说（武侠、侦探）、科幻小说、写实小说对应，泛指小说中的虚构世界与现实世界完全脱钩，不遵循现实经验规律。
参与早期“玄幻小说”出版的黄肖阳也认为“玄幻”是个杂糅的类型：“越来越多的小说元素被‘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的作者逐一纳入其中。玄学、神话、武侠、科幻、童话、言情、推理、悬疑、惊悚等，被置于玄幻这口锅里煎、炒、煮、焖、烩。”它们“读起来很过瘾”“能充分启发读者的想象力”“具有强大的游戏精神”“蔑视现实”。
而正在拍摄《武动乾坤》的张黎则认为“玄幻就是史前史”。他在采访中详细阐释：“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地球上唯一的一波人？《易经》是谁发明的？现在都说是周文王。六十四卦包罗万象，怎么可能呢？周文王被拘以后把它推演出来而已，那这东西哪来的？《易》一定是我们前一波人的数字化管理方式。包括一些灵异事件，包括南极下面是不是有比我更高级的生物，海底是不是也有……这都能称之为‘玄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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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变“幻”时：
玄幻离科幻、奇幻有多远距离？
而关于玄幻小说的尝试，黄易则认为自己借鉴了科幻小说。“当时出现了黑洞理论，这给我带来全新的世界，去想空间是什么。我把它融入武侠，就是《破碎虚空》”。事实上，不管是《破碎虚空》还是《寻秦记》，所谓的“玄幻小说”都跟西方科幻小说相去甚远。
同样是“时空穿越”，科幻小说会有严格的规则设定，会有“祖父悖论”之类智力问题的考究，而中国式穿越小说则仅仅是构架情境——重要的不是如何穿越，而是利用历史知识去游戏人间。黄易自己也坦陈：“在《寻秦记》中，穿越不是最重要的，只是一个手段，制造一种处境。小说中真正引人入胜的地方是历史”。
事实上，玄幻小说诞生和香港社会浓郁的市民气息密不可分。在那个消费主义的商业社会，曾担任香港艺术馆助理馆长的黄易也写起了“小黄文”。眼前两碗米饭，心中一粒飞鸿，黄易不得不在“虎躯一震”的情色描写中包装着自己对传统文化的二度开发。
“玄幻”也和西方的“魔幻”小说相去甚远。以《魔戒》为代表的魔幻小说，其实是建立在西方基督教宗教信仰基础上的。在西方，幻想类文学一般分为科幻和奇幻两大类，而中国人一厢情愿把世界观构架在中世纪的奇幻称之为“魔幻”。科幻和奇幻最大的区别是世界观架构的不同，科幻思维是一种认识世界的“非神学方式”，而奇幻则承认超自然、神秘主义的力量。
然而，在主流商业电影中，两种类型的分野越来越模糊。比如，在漫威宇宙中，既有来自北欧神话的雷神，又有来天外来客银河护卫队，以及依据科技装备发大招的钢铁侠。即便是具备超能力的变种人如红女巫之流，也多“状诸葛多智而近妖”，科学和魔法共生。这么看来，西方的幻想类影视也开始“玄幻化”——走上了杂糅的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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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之遥：
从《寻秦记》到《天意》
在笔者看来，所谓“玄幻”其实就是具有“中国风”的奇幻故事，是对历史、武侠元素更加“放飞自我”的文艺表现形式。黄肖阳在《漫谈中国玄幻》一文中总结，中国玄幻小说有“两个半源头”：第一个源头是西方的奇幻与科幻；第二个源头是中国本土的神话寓言、玄怪志异、明清小说以及诸多典籍；最后半个源头是日式奇幻+周星驰无厘头+港台新武侠+动漫游戏。
从类型进化角度来看，玄幻小说依然是武侠小说的变种。只不过为武侠小说加入了中国古典神魔小说的元素，抑或本身就是对20世纪初武侠小说“高魔设定”（如《蜀山剑侠传》）的基因重组。也因此玄幻小说更加得飘逸、自由、天花乱坠、脑洞大开，所以也较多采取了“架空”的形式。
即便是《寻秦记》《大唐双龙传》这样的穿越玄幻，最终的人物命运也往往不会挑战大的历史方向。这一点，和西方软科幻的一个分支——“或然历史”迥然不同。以《高堡奇人》为例，它的历史设定是：假如以美国为首的反法西斯同盟国输掉了二战，这个世界将会怎样？
在这个故事中，德意日轴心国赢得了二战，美国被肢解成三部分。东部归德国治理，中部算作非武装的自治区，西部到太平洋沿岸由日本管理。整个世界都被德日这两个超级大国分割，亚洲归日本管，欧洲和非洲归德国管。
和《寻秦记》类似，钱莉芳的《天意》也有穿越桥段，也是发生在秦汉之交，甚至被称为“大陆版《寻秦记》”。但《天意》却是《科幻世界》推出的“历史科幻”小说。尽管都是对历史进行重构，但《天意》和《寻秦记》在理念上颇有不同。《天意》的核心创意是瑞士作家冯·丹尼肯在其著作《众神之车》提出的，即“我们信仰的神，都是远古外星人”。
在《天意》中，来自外太空的“龙羲”源自于中国神话的伏羲氏，他人首蛇身，驾着飞船来到地球，却着陆在海洋上，飞船毁坏，自己被困于地球。为了脱困，龙羲以自己的智慧让当时仍处于蒙昧状态的人类文明向前迈进一大步，先后找过赵政、张良，最后找到韩信……
其实，《天意》一书对于历史的科幻解读，完全符合张黎对于“玄幻就是史前史”的理解。甚至连细节都能对的上，传说伏羲发明了八卦，“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地球上唯一一波人？”可惜他选的玄幻剧是《武动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