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长说
如果说电影是造梦，那么纪录片就是毫不掩饰的将真实呈现在我们面前。很多人对记录片没什么兴趣，源自于画面缺乏美感而旁白总是让人昏昏欲睡。但《舌尖上的中国》火遍大江南北，让更多人知道纪录片可以拍的精致而有趣。从《我在故宫修文物》到《人间世》越来越多的纪录片被大众关注，纪录片为我们打开了未知世界的一扇窗，也帮助我们看清我们正在经历却无法了解的真相。
今天我们的记录对象是何梦云，她是一名纪录片导演，成为记录片导演似乎是命运的必然，去年她完成了一部最让她难忘的作品《人间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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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开头（Gentle Jena ~Extended Version~-戸越まごめ）
2.编导的工作流程（夕阳ケ丘-髙見優）
3.最难忘的是拍摄人间世（See You in My Dream-姚瞻荣）
4.一直记得闫老师的一些话（翼-轻谣yozola）
5.结尾（存在-汪峰）
制作 | 阿轻 主播 | 阿轻
讲述 | 何梦云
声音设计 | 蓝一 图片 | 钱豪
声音记录馆的听友们，你们好！我叫何梦云，是一位拍纪录片的导演。
很多人对我的职业特别好奇，问我当时为什么会选择编导这个职业。其实这个问题，我很多时候也会问自己。追根溯源地说，我小时候就特别喜欢看电影。在我高三填志愿看专业目录的时候，看到“广播电视编导”这几个字，就觉得有一种特殊的魔力在吸引我。后来我读大学就如愿学了这个专业，也一直都非常喜欢。所以可以说，是这个专业选中了我！
我从华东师范大学广播电视编导本科毕业之后，便在本校读了研究生，我读研究生时学的是戏剧影视学纪录片方向。我的导师是聂欣如，她是在上海纪录片研究领域里一位非常有分量，而且非常令人尊敬的学者。我在聂老师的指导下，在大学期间也经常会拍摄一些小的习作。因为还需要上很多视听语言类的课程，所以我算是科班出身。
我在读研究生的时候，对纪实影像的美学和它的拍摄制作流程产生了非常浓厚的兴趣，所以毕业后就选择了纪录片编导这个工作。对于纪录片编导来说，这个工作其实包括了很多方面。但是因为每一支片子的种类各不相同，投放的平台也各不相同，所以相应需要编导完成的工作也各不相同。编导需要参与的环节包括策划撰写，提案前期的调研跟拍，后期制作。后期又包括跟进剪辑，把控全篇的质量，之后输出胶片，再修改，以及各个环节之间的跨部门沟通协调等等。总体上来说，编导这个工作几乎要参与到影视制作流程的每一个环节。因为这个工作要做的事情是比较复杂和全面的，所以它需要编导具备比较强的综合素质。
“乡村偶像派”
是我纪录片事业的真正开始
我跟大家说说我的第一部纪录片习作吧！那个时候，我在研究生毕业的前夕拿到了一笔国家奖学金，奖学金有2万块钱。当时我正处于一种创作饥渴中，很想用这一笔奖学金做点什么。所以我就用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做了一个关于“乡村偶像派”的选题，当然这个“乡村偶像派”是要打引号的。我做了选题的策划和准备工作，自己找了一位摄影师朋友和我一块，在四川甘孜州的一个小镇上完成了拍摄。
因为当时经费有限，后期的剪辑都是我用自己的电脑剪完的。拍摄的费用差不多都花在差旅和摄影师上，恰好把我的奖学金花完。
我们拍的这个片子，讲的是一位青年在自己村的山头建造了旅社，但是遭遇了一些挫折的故事。片子拍完后，我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剪辑，完成之后放在网上。
拍摄这个片子让我第一次比较深刻地体验到，作为一名自由的纪录片作者还是很过瘾。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从一个学习纪录片的学生，真正地成为了一位做纪录片的作者。
其中的乐趣有一点难以描述。当时我感受到的是那种生活带来的不确定性，所赋予纪录片这种影像媒介的一种让人觉得非常诧异的力量。这种力量有的时候还和艺术创作摩擦出火花，当灵感迸发的那一刻，我会有一种心潮澎湃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觉得很神秘，很向往。
这个片子是我的第一部习作，是一个长篇，差不多有50多分钟。
因为这部片子完全是我一个人在操刀，所以我是看着它由鸡蛋孵成了小鸡。我心情最复杂的那一刻，倒不是我把片子输出的那一刻。而是把它上传到网上之后，我一晚上没睡着。
现在回忆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在激动什么，但当时的心情我到现在都还记得。这个片子上传到网上之后，也有很多的朋友在关注，好像在当地还引起了一个小小的风波。当时我也是第一次意识到，影像传播在进入到所有人眼前的时候，它会产生多么复杂而且巨大的能量。
我工作到现在，以不同的身份参与了不少的纪录片项目。大家都知道，纪录片分很多种类型。各种类型的分类方式也没有唯一的标准，大家经常接触到的纪录片类型包括历史文献类、自然地理类、动物类、科技类等等。大家也会经常看BBC的片子，央九有时候也会翻译和转播。有一类纪录片更偏人文类，我们把它称作人物故事类的纪录片。比如说大家较为熟悉的《我在故宫修文物》，我觉得可以归为此类。这一类纪录片往往会以人物为核心来展开叙事，当然还包括中国的一些独立纪录片。比如说大家非常熟悉和仰慕的周浩导演，他拍的很多都是人物故事类的纪录片。
我平常工作做得比较多的，也是偏人物故事类。现在回顾自己不算很长的从业经历，我也说不上来最喜欢自己拍的哪一部片子，毕竟工作和喜好还是有一些区别。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拍摄经历，是有一次拍摄一位骨骼标本师，她是一个非常有个性的妹子，她对自己所钟爱的事情有一种非常纯粹的专注。她身上那种很安静、很纯粹的东西特别打动我。
拍摄《人间世》
是我最难忘的职业经历
我迄今为止最难忘的职业经历，是拍摄《人间世》，我拍摄的是第二季的第五集。我拍摄的这一集讲述了一位年轻的乳腺癌母亲赴美就医，一家人如何与癌细胞对抗的故事。
我当时进入医院开始调研的时候，其实没有定主题。因为我们的制片人主张我们的故事和人物先行，所以我其实是先认识了闫老师，然后决定跟拍她。直到片子进入后期时，这才慢慢浮现出了需要表达的主题。
我当时认识一个在肿瘤医院心理援助中心上班的姐姐，她给我介绍的闫老师。因为这位姐姐本人也是乳腺癌患者，闫老师是这位姐姐所在的微信群里的一个群友，而这个微信群里的人，都是乳腺癌晚期患者。
这位姐姐当时和我大约说了说闫老师的情况，之后我和闫老师就约着见了面。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闫老师，我和她聊了聊。当时闫老师正在准备签证材料，而且她也非常愿意被拍摄。我们一拍即合，第二天就开始了对闫老师的拍摄。
其实这种情况并不常见，就我在肿瘤医院调研拍摄期间的情况来看，拍摄者很多时候需要一个比较漫长的去和潜在拍摄对象建立关系、建立沟通的这么一个过程，这是必经的一个阶段。
但是我和闫老师这个阶段就磨合得非常快，甚至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和她说，如果我们要开始跟拍你的话，很可能需要你暴露一些隐私。当时我也跟她说，我们如果要拍摄的话，很有可能会需要她克服一些困难。但是严老师非常真诚，而且勇敢地接受了。
她一开始就给我们建立了非常坦诚、真实的形象。展现在我们面前的她，和大家在镜头前看到的她，就是她本来的样子。她没有太多的伪装，因为如果她每一秒都是在伪装的话，她一定非常辛苦，但她本来就是那个样子。这种情况，其实也是在我拍摄人物类纪录片的过程当中不常遇到的。
大部分的普通人在面对镜头的时候，都会有些局促和紧张。但是为什么闫老师会有一些特殊？我觉得她身上有一些闪光点，她身上有一种无畏、坦然、透明的东西。其实和癌症相处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因为癌症本来就非常的凶险，随时就会要了人的命，还会让人活在一种未知的恐惧之中。
我的很多朋友看了这个片子会觉得闫老师特别的乐观和积极，但因为我是近距离和她相处的人，我感觉到她身上有太多的闪光点，也有太多的艰辛和无奈，但是我没有办法全都放进片子里。整个拍摄的这一年，她就像是我的一个姐姐，早就不只是某一位因为工作上的需要而在一起相处的拍摄对象。
癌症晚期病人
每隔42天被判刑一次
我刚认识闫老师的时候，她很多次在摄影机前和我们说过一个癌症晚期病人的真实想法。她曾经告诉过我，每一次等待化疗完后的复查结果，特别像在等待命运的审判。尤其是她们这样的晚期病人，42天被审判一次。她说有的时候在她们的微信群里，很多姐妹会要求那些关系比较好的朋友要经常冒个泡。
为什么？因为在那些很久不说话的姐妹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人走了。
闫老师说她2016年年初刚刚确诊的时候，每一天都过得惶惶不可终日。有的时候像过街老鼠一样，感觉老天爷随时都会把她带走。
闫老师说她化疗前要打升白针，特别的疼，钻心的疼，那种汗从毛孔里涌出来的疼。按照闫老师自己的话说，就像容嬷嬷在用无数根针往自己身上扎。确诊一年之后，她自己的心态已经和大部分晚期病人一样，变得比较皮实。因为死亡的阴影每天都笼罩在她头上，但她不得不一个人去承受，每天都要做好老天会把她带走的准备。
我们开始拍摄闫老师的时候，已经是她确诊的一年之后。可能有些朋友会有这样的疑问，她难道没有崩溃过吗？她当然崩溃过！
甚至她在刚刚确诊的时候，都没有办法理性地去接受这个事实。我想没有一个普通人真正的可以做到在死亡降临到自己头上的时候，能保持从容和冷静。严老师也非常诚实、非常坦坦然地跟我们说，她当时有多么恐惧。因为她在学校里面教的是幸福的方法，所以她每天都和学生们讲，如果你不知道死亡，那就不知道如何好好地活。但是她说，死亡真正降临到头上的时候，她也还是会怂。闫老师在和我们讲述这些事情的时候，始终对我们非常坦诚。
我有时候会接受她的这种坦诚，有时候我会觉得惶恐。但是我又觉得既然她对我们如此的坦诚，那我们也一定要彼此坦诚相待。所以这些非常珍贵的只言片语，也都被我们记录下来了。只是因为纪录片篇幅的限制，没有办法一一地展现给观众们，这也非常遗憾。但是她说过的这些话，我一直都记得。她的有些话，甚至彻底地改变了我对一些事的看法。
我们的拍摄其实也经历过很多非常艰难的时刻。我作为一个编导，还有和我一起工作的摄影师，我们的整个小剧组，有的时候必须要忍受内心的痛苦和煎熬。因为摄影机不能停，还要拍下去。
我们每天陪伴着这个家庭，甚至有的时候进入到他们的家庭生活当中，和他们一起体验着那种绝望和希望。我们看着他们还在咬牙坚持，我们就真的没有理由不做好自己的工作。
很多朋友也会比较关心闫老师近况如何。她在年前开始了新的化疗，但是最近她没有发朋友圈，我也不便多去打扰，只能和大家一起为她祈祷，希望他们一家人都能好好地度过治疗阶段。闫老师家里有个三岁的小女儿叫小珍珍，非常的懂事可爱。可能也正是因为闫老师的家庭这么的可爱，发生这样的事才更加让人觉得痛惜，更加让人感慨世事无常。
我在这一年亲眼看到这个家庭经历的一切，也让我自己更有信心。让我觉得在癌症这种可怕的疾病面前，人类确实非常的伟大和勇敢。甚至还用生命去和它搏斗，人类甚至是主动的走进充满凶险和未知的黑匣子里。
纪录片
是一个充满遗憾的影像
我们跟拍闫老师持续了大半年，从2018年的1月16号开始，一直到7月份。如果要问我，有没有让人感到遗憾的没有被捕捉到的镜头？那肯定是太多了。
因为纪录片它本身是需要记录一种及时性，很多事情是转瞬即逝的，很难像眼睛一样马上就能刻录在心中，所以说我也觉得很遗憾。但是你要问，具体有没有一个特别难得的镜头而我没有捕捉到？我觉得是有的，但具体是什么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了。不过我会记得那些我们很幸运的，真的捕捉到的镜头。这些镜头有可能发生在很多人的生活以及生命当中，但是唯独这一次被我们的摄影机给拍摄到了。
我会觉得作为一个纪录片工作者，与有荣焉。
这一集片子完成之后，我时常会想，纪录片它是一个多么充满遗憾的影像载体。有的时候我很想和大家分享一些特别珍贵的片刻，但是却无法全部展现。只能展现出一个有时长限制的影片，看上去似乎是有限的真实。这些素材尽管经过了剪辑，已经不是纯粹的真实，但是它在纪录片工作者的保护下，尽量保持了生活的原貌。这种真实有的时候没有办法去评判好坏和是非，因为我觉得它在从被摄影机捕捉的那一刻开始，就充满了多义性。
我自己作为一个制作纪录片的人，也经常会被那种多义性所迷惑，但很多时候是震撼。那种难以琢磨的含混，还有那种无法被剥离的人为的痕迹，人的情感，镜头背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其实都在其中，就看我们怎样去解析它。
我作为一个和非虚构影像打了几年交道的人，自己本身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纪录片爱好者。因为我经常会在看到好看的纪录片时产生那种看虚构影片时不会有的感受。影像为什么会让人着迷？有的时候是因为在镜头背后，有人和人复杂的关系网络，还有不同的欲望编织出来的景象。
它可能没有商业影像那么的精美，那么的充满巧思，但是它自己有一整套的美学体系。这套美学体系是建立在视听语言和真实世界之上的，它所表达出来的那种真实的概念，本身也是一个非常值得讨论的哲学命题。
所以我非常想在这里推荐大家多多地去关注纪录片，有的时候某一部纪录片可能会在你面前打开一个全新的世界。我个人前几年非常喜欢犯罪题材的纪录片，给大家推荐几部精彩诡谲、引人入胜的作品。
我知道很多朋友可能平常看纪录片也仅限于央视九频道、BBC或者是日本的NHK，还有一些美国的纪录片。但有几部犯罪题材的纪录片，曾经真正地刷新过我对纪录片的认识，就在此推荐给大家。
这几部纪录片是HBO出品的《纽约灾星》，还有《辛普森：美国制造》，以及前些年得了很多奖的奥本海默的《杀戮演绎》，包括德国的赫尔佐格导演的纪录片作品。当然国内还有周浩导演的作品，包括《龙哥》、《中国市长》、《棉花》、《厚街》等等。
这几年有一位炙手可热的纪录片导演叫做范俭，他曾经拍过以余秀华为主角的纪录片，叫做《摇摇晃晃的人间》。其中有一些纪录片作品的确是达到了电影的水准，我觉得一旦看过这些作品之后，一定会刷新一部分观众对非虚构影像的刻板印象。
我在此非常感谢大家持续地关注纪录片！因为大家的坚持，我们这些做纪录片的人才可以凭借自己的手艺，做出有尊严的好的创作出来！
▼写在后面
我一直在思考，真实的记录应不应该有价值导向，就如同我们节目的每一次记录。何梦云觉得真实在被记录的时候就已经拥有了多义性，可以被人们自由的解读。或许纪录片的价值就在于我们可以站以任何视角欣赏这份真实，不论对错没有负担。
我们借用电影想象世界，借用纪录片窥探真实。
即便这种真实不完全纯粹，没有精致修饰没有起承转合甚至没有明确因果，这些暧昧不明的混沌片段就是人类世界无以名状却又让人倍感亲切的时刻。你始终无法定义这些时刻，而这些时刻又极其精准的击中了你。
感谢纪录片可以记录这些时刻，记录这个世界平平无奇，却又无比伟大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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