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们这样逃出来,你师傅和我师傅会不会生气?”
顾长留紧紧抓住手中的缰绳,余光瞧了身侧同在骑马的素衣,“气便气,管不了那么多了。”
素衣看着一袭玄衣的长留,心中有些微的情愫流出。这一生,她只任性这一次。虽然这次,极有可能伤了最爱她的师傅。
管不了那么许多了,明明是对头,却因一场交手暗生旖旎。趁着月黑风高夜,约定出逃。
一见,误终生。
一生,唯一人。
五年后。
小顾翾迈着小短腿跨上台阶,哭着喊,“娘亲,爹爹说你不爱我。呜呜呜……”
素衣放下手中的茶杯,走过来,将他抱起来,“别听你爹胡说,娘最爱你了。”
某爹爹吃醋的现在一侧,看到素衣有些怒的眼神,不敢反驳。
深夜,顾长留紧紧圈住素衣,“你到底更爱我还是顾翾?”
“他可是你儿子?!”
“我不管,我就是要你更爱我。”长留颇有几分顾翾耍赖的样子,一门心思的和儿子争风吃醋。
“爱你爱你,最爱你。”素衣无奈,自从小顾翾出生后,长留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你不知道,因着你,我更爱顾翾。而因着顾翾,我才知道,原来,我这么爱你。
“娘,我和你说件事。”顾翾摇摇晃晃的走过来,“娘,你蹲低一点。”
素衣疑惑,只好,蹲下来,顾翾点起脚,在她的耳边轻轻的说,“娘,爹爹刚刚在街上,看着一个姑娘出神。”
素衣心里一凉,难不成这时光易逝,长留厌倦了这般日子?腻烦了自己?抬头,却见长留走进来。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长留笑着,“不会在说我的坏话吧?”
素衣起身,转身进了厨房。长留看着顾翾,“你和你娘说什么了?”
顾翾撅着嘴,不吱声。
“说什么了?”长留有些急,他太了解素衣了,一旦生气,闷着不说是一回事,生气便做饭,做饭必难吃。
顾翾瞧了长留一眼,“爹,你下次要还是不给我买糖,我就告诉娘,你喜欢村头的春丫头。”
顾长留气得真想踢飞顾翾,真是奇怪,自己这般老实,怎生出顾翾这样的儿子?
顾翾像是能听见他爹心里的话一般,嘟囔着说,“你才不老实,不然怎拐了我娘?”
晚饭。
顾翾算是见识了,什么是没有最难吃,只有更难吃。默默后悔,不该挑拨爹娘的关系。
等顾翾睡了,长留拿出许久不跪的搓衣板,跪在床边,“我错了。”
素衣不应。
“别气了,是翾儿故意那样说的。”长留深知,若素衣一直气,今夜她是睡不着的。
素衣翻了个身,“故意?”
“我没给他买糖。”长留的膝盖有点疼,可他一直没动,“我确实看了一个姑娘,不过是看她头上的发簪好看,问了下,给你也买了一支。”说着从怀里拿出玉簪,小小的一支,像是玉兰的形状。
素衣不再说话,只看着他。
“别气了。”长留弱弱的说,“每次你生气,我便担心你睡不好,每次也跪得我膝盖疼。”
“那还不快起来。”素衣坐起身来,“上床躺着。”
长留忙爬上床,用内力灭了蜡烛。
“素衣,下次生气换个法子惩罚我吧。”
“嗯?”
“像这样。”
这一夜,满天星辉。
时光飞逝,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素衣从外面买了桂花糕,因着小顾翾爱吃,格外又添了几块。
长留正在院中教顾翾剑术,小顾翾长的圆圆滚滚,因为还小,长得有些胖,远远看出,就像一小团在晃来晃去。
“爹,我累了。”
“不行。”
“爹……”顾翾开始撒娇了,见爹爹愣在那傻笑,就知道是娘回来了。转身扔下剑,就向素衣跑去,一把抱住素衣,“娘,爹欺负我。”
素衣笑着拉着他,“累了吧,累了便吃块糕。”
“好!”
小顾翾在一旁吃的欢脱,素衣和长留坐在一块,瞧着他。
“长留,你说翾儿天赋如何?”
“还好,假以时日,应该不比你我差。”
“我小时候练功的时候,总是不好。师傅,她从未苛责过我。”素衣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不可闻。
长留心里清楚,素衣一直放不下她师傅,甚至时常自责。“娘子,你知道为什么我的师傅和你的师傅一直为敌吗?”
素衣摇摇头,“我只知道他们是师兄妹,听师傅的意思,应是你师傅做了对不住她的事。可究竟是什么,我不知。”
长留瞧向远处,一片葱郁,心中却有些悲凉。他依稀记得,那日误闯师傅寝室看到的,那日他不懂,今日素衣陪在身侧,他却懂了。
“爹,娘,你们要不要吃糕?”小顾翾扭过头,看着他们,嘴角还沾着食物的碎屑。
“还有几块?”长留笑着问。
顾翾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用手捂住盒子,“爹爹猜。”
“不会只一块了吧。”
顾翾将手移开,“爹爹你是有千里眼吗?不对,是能透过盒子看到吗?教教孩儿好不好?”盒子里只有一块糕了,其余的都被顾翾吃掉了。
素衣有些担心顾翾,吃太多甜食可不好,刚想教训他,却被长留拦住,“娘子,为夫知你想吃,可为夫也想,只剩一块了,怎么办?”
素衣刚想说不吃,顾翾就抢着回答,“那爹娘一起吃吧。”
可当长留和素衣将最后的那块糕拿进屋,关了门,还不忘叮嘱顾翾好好练剑时,顾翾才知道,最后那块才是最甜的。
哼,以后再也不贪嘴了。
“阿花,我能把你亲亲抱抱举高高吗?”小顾翾侧着头,对身边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姑娘说。
“什么是亲亲抱抱举高高?”阿花歪着头,“好像我们差不多高诶。”
“嗯……就是我爹爹他,有一次告诉我,要是喜欢一个人,就得亲亲抱抱举高高。”小顾翾晃着自己的小短腿,“现在我是不高,可你看我爹和我娘,我应是差不了哪去。”
阿花点头,“那等你长大,你再举高高?”
“现在可以亲亲抱抱。”
素衣听不下去,从后面揪住顾翾的衣领,总不能看着自家儿子,从小就骗人家小姑娘。
回了家。
“这就是你教的好儿子。”素衣颇有些气。
长留听了这事,将顾翾带回房,“翾儿,不愧是我的儿子。”
“爹你不气?”
“不气。”
“可娘不高兴了。”
“你好好在这待着,自己睡吧。”
“爹爹去哪?”
“去亲亲抱抱举高高。”
顾翾领会,原来,若爱的人生气,这招也管用。
梧桐催衬梧桐落。
梧桐落。
又还秋色,又还寂寞。
这场秋雨洋洋洒洒的下了几日,天气骤然转凉。素衣为顾翾换上秋装,叮嘱他不要贪玩淋了雨,不知怎的,她近来总是心中忧愁。
秋雨绵绵,怎及心上半分秋。
“素衣,出来!”一声厉喝在院中响起。
“娘,娘,快救我。”小顾翾的呼喊来的更是猝不及防。
素衣一个箭步,落在小院中。却见儿子正在一个白衣女子手中挣扎,刚想出手,却愣住了。
“师姐?”素衣弱弱出声,“你,你怎么……”话音未落,从白衣女子后面走出一位紫衣女子,素衣一下子跪下,“师傅。”
“你还认得我?”紫衣女子冷冷出口。
“素衣不敢忘。”
“呵呵,我也忘不了你。”师傅轻轻启唇,顾翾在白衣女子手中抖了抖,娘的师傅怎么这么吓人?
“素衣,近几年,你过得可好?”
素衣拜了拜,“师傅,徒儿不孝。”
“素衣,你过得可好?”
素衣又拜,“师傅,徒儿不孝。”
“素衣?”师傅语气微微上扬,素衣刚抬头,师傅就出手,掌气顿时将素衣击出很远。
素衣挣扎着起身,用手擦擦嘴角的血。
“你凭什么打我娘?凭什么?”顾翾见素衣受了伤,自是看不下去。爹说了,他们爷俩是要用命护娘周全的。
“翾儿,不得无礼。”素衣怕顾翾也受伤,也不愿翾儿对自己的师傅无礼。
“没想到,短短几年,你的儿子都这样大了。”师傅看着顾翾,“瞧这模样和筋骨,自是不比你和顾长留差。”
素衣一直跪着,不敢起身。“师傅,素衣知错了。”
“错在哪?”
“错在不该离开师傅,不该瞒着师傅。”
师傅走近几步,“素衣,我待你如何?”
“待素衣如子。”
“罢了,你的儿子已这般大,我只问你,若再有一次,你还会同顾长留私奔吗?”
顾翾抬头看着素衣,如果再一次,素衣会如何?
顾长留刚好回来,听见这句话,也止住本想进门的脚步。一直以来,素衣常念师傅的好,他怕,他的素衣后悔了。
空气突然的静止,连秋雨的点点滴滴也似乎察觉不到。
素衣轻轻的笑了,“若再有一次,我还会同长留走。”师傅惊讶的看着他,“我爱长留,师傅。”
师傅气极,一掌向素衣袭来。顾长留不敢慢一步,也不敢拦,只能挡在素衣身前。
“长留!”
“爹!”
长留拥住素衣,“娘子,我没事。”
“怎么会?”素衣扶住他,“你是傻吗?干嘛挡在我身前。”
“我是傻呀,从遇见你就一直很傻。”
秋雨模糊了素衣的视线,好像又看到了第一次遇见的时候。
长留一袭白衣,执剑而立。微风拂来,吹起他束起的长发。“喏,原来与我打的是个姑娘?”嘴角那抹笑微微勾起,语气中满是不屑。
“你原就知道师门只有女子。”素衣白衣轻扬,及腰的长发也随风飘动。
两剑相交,本是殊死之战。却因眼神交汇,身体接触,不,更多的是心与心的相通。竟让两个本是对立的个体,再也分不开。
“今夜子时,我在桃树下等你。”最后收剑的时候,长留在她耳侧轻轻嘱咐。“我等你,你不要不来。”
素衣从未那般着魔,哪怕此去,便是背信弃义,也只想同他一处。
人生漫漫,总有一人同自己一般,那便不需此生。
“长留,我们走吧。”月夜下,素衣骑马而来,笑对树下的那人,一见钟情,钟情一生。
“长留,你千万不要有事。”素衣扶住长留,“不能有事。”
“刚刚听见你的话,我很高兴。”长留紧紧的拥住她,“我原以为,你后悔了。”
“不,不。”素衣摇头,“不悔,从未后悔。”
“够了!”师傅厉声呵斥,“你们今日都不会活着!”
“师叔。”长留艰难的拜了拜,“长留有话说。”
“你有什么好说的!”师傅气极,长留拐了她最爱的徒弟,竟还敢叫自己师叔。
“我师傅的卧室从不肯外人进入,连我们做徒弟的也不可。”长留轻轻咳了咳,“有一日,我急着寻他,误闯了他的卧室,发现了师叔的画像,还有师叔小时候写的字帖……”
“胡说!”师傅喝止他,“你在胡说。”
“我没有。”长留顿了顿,“师傅发现我闯了卧室,很生气,也知道再瞒不住我。他说,在师叔成年之时,原是商定好提亲,可师叔您的爹爹不许,还说,若师傅再纠缠于您,便将他逐出师门,还要将您远嫁。师傅舍不得,只能不再理您。”
“胡说!我爹爹明明告诉我,说他心有所属,表明不要娶我。”师傅后退几步,摇着头,“你胡说,你胡说。”
长留再拜,“师叔,是不是胡说,您心里清楚。”
师傅腾空飞起,轻点脚尖,消失在院中竹林。白衣师姐瞧师傅离开,便放开了顾翾,转身没入了竹林。
“爹,爹你没事吧?”顾翾飞奔过去,抱住长留。
“傻孩子,没事。”长留笑笑,这一掌,八成功力,虽不致命,却也疼痛难耐。
长留合上眼,静静睡过去。
“娘,爹没事吧。”
素衣摇摇头,“没事的,你快去睡吧。”可嘴上这样说,眼中却流出泪,该是多疼,连睡着也皱着眉。
顾翾伸出手为素衣擦了泪,“娘,你别怕,爹说过,我们爷俩会保护你。如果爹爹受了伤,就由翾儿保护爹和娘。”
素衣,以后,我和翾儿保护你。
只是现在,长留,你起来呀。
晚来天欲雪。
整个漫长冬日,素衣都在忙碌,她想长留快点好起来。
顾翾懂事的很,平日里按时练剑,准时读书,他不想有下次,成为别人威胁自己父母的手段。他想如长留那般,保护自己爱的人。
“长留,冬天快过去了,你也该醒了吧。”
三月春风渐次醒。
素衣收到师姐的书信。
“素衣,见字如面。之前挟幼儿以诱你见面,实属下策。师傅与师叔,解开多年心结,诚盼你与长留归……”
素衣流着泪读完信,抬头看着长留,“你听见了吗?我们终于不用怕,可以在一块了。”
你醒醒好不好,我们可以回去了……
晨光明媚。
素衣打了水,从外面回来,看见院中站着一个白衣身影。她手一抖,水盆中水便洒了一地。
白衣轻转身,“素衣,回来了。”
“长留?”
“不识为夫了?”
素衣将水盆放下,奔向长留,她从不知,长留在她心中如神一般的存在,直到他现在白衣翩然,向她伸出手,她才懂。
长留,我们终于可以毫无负担的在一起了。
素衣,对不起,我睡了那样久。
“爹爹,一会见到师公,他会不会教我武功?”
“会的。”
“他会喜欢我吗?”
“会的。”
顾翾听了,摇头晃脑的向前面跑去。
“我有些怕见师傅。”长留回头瞧着素衣,一脸愁容。
“为什么?”
“若他知道,这么多年,我只翾儿一个孩子,他定要骂我的。”长留越说越委屈。
素衣的脸一下子红了,却又说不出其他。
顾翾跑在前面,回过头,“爹,娘,你们快一点呀。”
这个傻顾翾,却不知他那不老实的爹,正打算诓骗素衣,给他添个弟弟妹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