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冬季,天气已经渐冷,中午十二点钟正是我们酒店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候。后厨操作间里的炉火正旺,精美的菜品不断地出台,从大厅到包间到处都是服务员来回穿梭的身影。
我作为酒店的运营负责人,时刻地监控者服务的每个环节。迎来送往着熟识和陌生的面孔。
“你们这能吃饭不?”自动门打开,一位老者探进身子。想进来而又犹豫的样子,显然是酒店考究的大门及豪华的装修吓住了他。
“能,大叔快进来”我为了避免他被门夹到,赶紧上前搀扶他进来,安排服务员倒了一杯热茶给他。他小心翼翼地进来,用手去扶了扶戴在头上毛线编织破旧的帽子。
他的年纪约莫有八十岁的样子,背已经弯得很低,几乎九十度的与地面平行了。一件皴裂而布满褶皱宽大的旧皮衣,敞着扣子盖住了他的旧棉裤,一双沾满泥污的破棉鞋站立在光洁的地板上,让他感到很不自在!
“看我把地都踩脏了”。满是灰尘苍黑的脸上,一双小而无神的眼睛透着浑浊的目光,小心地四处看看,怯懦地自言自语。
“大爷您请坐......”。服务员按照我们培训要求的规定流程,专业认真地服务着。
“我今天不吃饭!” 老人唯独说这句话时很自信,想让大家明白不用对他这么热情,因而音调高了几度。
“不吃饭?哼!光看这装扮也不像是来点菜吃饭!”,我心里有了些反感,吩咐服务员去忙别的客人。这一类的闲事,由我来处理,以节省人员服务的成本。
“我是想给我老伴儿过生日订桌饭”,老人极其认真地说。“我老婆子一辈子可怜得很,马上过生日,我想给她庆祝一下,先来定个日子,到跟前了再来点菜”。
“好,欢迎你随时来”。我又扶着老人。按他的要求,记了日子。在接待宴席的登记本儿上作了登记,让服务员送走了他。
我并不关心老人是怎样离开酒店的,对于老人要过生日的事情也没有太在意。过生日吃碗面随时来就好了,做了登记只不过是对老人的尊重,或许他压根儿也不会来。不几日,这事情便没有人再记起了!
大约过了半月的样子。同样是中午最忙的时候。服务员照例各自忙着看台服务。前台收银员来报告说有个客户订饭,客户对她的点菜服务不满意,其他人又都在忙,就请我出面。
我停下手里的事情来到前厅,大老远就瞅见餐桌旁坐着一位老人。这不是那个要给老伴过生日订饭的老先生吗?他依旧戴着那顶破毛线的帽子。依旧是那身脏旧的衣服和布满灰尘的老脸。我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看见我显得很激动的样子。“我今天来点菜,你给我看看,刚才那女子给我点的菜不行,太便宜了!”。
有人点菜嫌便宜!我还是第一次碰到。一定是服务员点菜没有技巧,不会推销!我满脸不悦地从服务员手里接过菜单,才发现老人只点了几个热菜。作为包席来说,一般讲究的是:热凉搭配、荤素搭配,没有凉菜,没有主食。三百五十元的标准,对于包席来说的确有些少!
“这老叔没有钱,凉菜也不要”。服务员一脸的委屈。我理解服务员是在同情老人。实在不忍心让他多花钱。
我建议性的给老先生加了两个凉菜及热菜,再加了主食和一道汤羹。餐费总计五百二十元。“这还差不多”老人的眉头舒展开来。“我要给老婆子好好的过个生日哩,就按你说的弄”。然后张开枯糙的手掌,把早已攥在手里发皱的一张百元钞。扯得平平展展的,小心地交给我算作定金。要求服务员给他登记好日子并留了位置,叮嘱再三后满意地离开了。
第三次看见老先生是在他老伴儿过生日的那天,老人依旧是那身打扮。和老太太早早的就到了,儿孙外甥共坐了一桌子。我吩咐后厨给老人上菜加量、少辣并尽量要热一些。开席后老人不停地给老太太碗里夹着菜,老太太显得很木讷,不说一句话地吃着饭。我们酒店特意为老人送了有两个荷包蛋的长寿面,并由全体服务员列队唱了生日歌。老人喝了酒脸红红的,显得很激动,站起身来一个劲儿地道谢。
吃完了饭,老人的外甥拉着老人因老实而略显不聪明的儿子,要到前台买单。老人坚决不让,非得要自己掏钱。孩子们把钱包了红包给他,他也不要。“我们老了,弄啥花钱呢?不用!”。老人坚决的拒绝了。然后解开皮衣,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一卷钞票,一张张仔细的数了几遍,很大方地交到了吧台。
他的背驼得很低,抬起头来几乎和吧台一样高,他高高地举着一叠大大小小的钞票递向收银员。看着越发的让人心疼。我赶紧上前轻轻地接过钱,抽出一张百元交还给他说:“我们有规定,八十岁以上的老人过寿,可以打八折优惠”。他很高兴地接住了。“这酒店真好”,他又一次千恩万谢,弄得我们不知所措了。
我只得搀扶着他连声告诉他“应该的,应该的,也祝你们二老健康长寿”。
老人拉着我的手告诉我,他家离这里有十几里地,他和老伴儿是怎样的不易。由于家里穷,年轻时候娶不上媳妇,他岳父把姑娘嫁给了他。他们是邻村,有人阻止他岳父,怕让女儿跟他受穷受可怜,岳父坚信认为他人好,将来日子一定会过好。因为负担重拖累大,两个儿子也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只知道土里刨食,老人的生活一直很窘迫。老两口儿送终了家里的老人,勤劳地过着日子。老人说老伴儿年轻时在他家把苦下咋了,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怎样的不知疲倦地干农活,怎样地孝敬老人,怎样地艰难过日子。老伴一生都像男人一样的干活持家。家里盖房时老伴儿一整夜的从一里外的石川河道里担水泡泥。近年来老伴儿得了抑郁症,前不久走失了,一个多月后被找回来。他感到她是他一辈子离不开的人,他必须要亲自为老伴儿过一回生日。
“八十多了,还能再活几天,我欠她的”。说着说着竟老泪纵横了。
等老人心情平静下来送他们出门。老人搀着老伴儿坐上他的小三轮电动车上,替老伴儿包和围巾。自己佝偻着身子上车。
“今儿给你们说得多了,你莫怪呵!”
“不会,大爷。看你现在多幸福的,我羡慕你哩!”我想尽可能的让老人高兴一些。我帮他把车子扶到大路上看着他启动车子上路。
我不知道老人佝偻着身子十几里路跑了几次是怎样的不易;我也不知道老人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这虽然是千千万万农民都经历过的故事,我也听说和也经历过几乎一模一样的事情,但从没有过像今天这样的感触。可能是因为老人的感恩之情。也可能是因为老人对老伴真挚的爱情,亦或是亲情。从老人身上看到了像我父母一样天下所有老人的不易和艰辛。那种几十年的患难夫妻,生命已经融为一体的情感,是让人感同身受和心疼的。我期盼着他们的晚年能多一天的享受着这样的幸福,也期盼着天下所有的父母都能安享晚年。
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了!
夕阳下,老伴坐在车后拽着老头儿的衣服。两个低矮的身影被金色阳光照着,在地上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