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出《元曲选·冻苏秦》第三折:“岂知你故人名望,也不问别来无恙。”
人生匆匆,总在离别后重逢,道一句珍重再见,意味深长,道阻且长。
一九八四年庄稼还没收割完
女儿躺在我怀里睡得那么甜
今晚的露天电影没时间去看
妻子提醒我修修缝纫机的踏板
明天我要去邻居家再借点钱
孩子哭了一整天哪闹着要吃饼干
蓝色的涤卡上衣痛往心里钻
蹲在池塘边上给了自己两拳
这是我父亲日记里的文字
这是他的青春留下留下来的散文诗
几十年后我看着泪流不止
我的父亲,是中国大地最朴实的农民,他的肩膀扛过石头,扛过沉重的果实和粮食。他的一生都在土地上劳作,于最炽热的阳光中,汗涔涔,黝黑而又充满褶皱的皮肤,承受着生命中最厚重沉淀的希冀,乞求于丰收所带来的硕果累累。
童年
我是五岁来到父亲身边的,在最边缘的山村。我从楼梯上跑下来,穿着精致而好看的衣服,父亲看到我,擦了擦充满汗渍和泥土的手,把我抱了起来。那时候,觉得这双手好神奇,他竟然可以把我裹住,给我温暖,那是我童年时代对父爱最深刻的印象。一双手,代表的不仅仅只是接受与疼爱,更是一个责任的承诺。
跟所有的农民一样,父亲不识字,因为不识字不敢去城市,去政府机构办事一定要找熟人,我很小的时候,就特别懂事了,因为家庭环境不优越,父母都特别的繁忙,父亲常常早出晚归,母亲常常要为全家操持家务。我不像别的小孩那样,嘴巴甜,懂得迎合大人的喜爱。我总是巴着一张脸,不说话,害怕与人交流。从来不哭不闹,也不和父亲要求买什么玩具。
小学的时候,我开始爱上写作,我唯一要求父亲给我买的东西是一本作文书和一双鞋。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那本书,被我翻了无数遍都翻烂了还留着,还有那双粉色的鞋,大概所有父亲眼里的女儿都应该是粉色的,可爱的。我当时小小的内心里充满了感动,觉得父亲把我当成他的小公主对待。
青春
当我开始为了学业而到外地上学的时候,和父亲的交流就渐渐地变少了。进入了青春期,性格慢慢开始孤僻了起来,当周围的同学都能和自己的父母亲昵问候有说有笑的时候,我渐渐地开始和父亲有了隔阂,我们甚至有时候像陌生人一样,彼此都不说话。
犹记得有一次周五放学,我在小镇的车站等父亲来接我回家,很多同学陆陆续续都回家了,我一直等了很久,大概有两三个小时,天已经黑了,那个时候没有手机,都是用公共电话亭打电话,那个时候的我甚至觉得父亲不爱我,说好来接我,却一直迟迟不来。随着天色的逐渐变暗,我的心也开始慢慢变冷,哭了起来。父亲终于姗姗来迟骑着车来接我,泥土浑身的他汗如雨下,当时的我处于青春期,不知道父亲是因为工作原因,那个时候我一直怪父亲不信守承诺,甚至觉得他一点儿也不爱我,所以我变的不知道如何跟父亲交流。
到高中时,我便去了县里的最好中学。当时我兴冲冲地告诉父亲,我考上了一中,我以为父亲会很高兴地夸奖我,没想到他板着一张脸说:“别高兴的太早,你考的分数并没有很高”。一句话就如冷水狠狠地泼到我身上。当时的我失落极了, 我以为我很优秀,这该是让父亲值得骄傲的事情,但是父亲仿佛并不在乎。我从小到大,所有的事情,他从来不过问,他每次都让我自己做主,所以造就了现在孤独而又独立的性格。考高中的时候, 我问:父亲, 我想考一中,父亲便说,你自己做主吧;考入大学的时候,我问:父亲,我想选择师范学校,父亲漠不关心说:你自己做主吧。
父亲没有给我教育,没有给我指导,但是他却给了我最大的自己去为自己的人生做主。
高三的时候,由于学业繁忙,我整天埋头苦读。那个时候的高三学子都很辛苦,许多父母就会给孩子送来自己亲手做的菜煲的汤或者买很多营养补品。我以为一向冷漠的父亲会对我不管不顾,有一天放学的时候,我在学校门口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衣衫褴褛,背影佝偻着,手里拿着保温盒。
那不是父亲嘛!我激动着跑过去问父亲:父亲,你怎么来学校了。
父亲扬了扬手上的保温盒:我中午顿了排骨汤,放了洋参片,很补的,你拿去吃。
我咬了咬嘴唇内心的心情很复杂,除了感动,更多的是心疼。县城离我家很远,需要骑摩托车从村里到镇上,再从镇上的汽车站坐汽车到县城,最后从县城坐三轮车才能到我的学校。这就是为什么高中三年,我不敢让我的家长来开家长会的原因,别人的家长可以很光鲜亮丽轻而易举地来学校看孩子,参加孩子的家长会。但是我知道,我的父母他们忙于生计,忙着给我挣学费和生活费。
我有点儿语无伦次地对父亲说:好的,父亲,您下次别来了,我们学校不缺吃的,我会自己去买。
他回答:我知道你省钱,也不要太省了,该买来吃的就去买,不用担心钱的事。
我的内心很哽咽。
我要回家去了,家里还有很多家禽等着喂。说完就走了。
我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我看见他穿的军鞋已经破了几个洞,裤子也一青一白,蹒跚地走向校外,渐行渐远。
父亲的寡言少语此时此刻更显得他作为农民对孩子的深情了。
成长
父亲已经渐渐年老了。头发两鬓层层白发刻画出了岁月的年轮。
而我于父亲的缘分也随着我的成长一次次渐行渐远的离别。
初中,高中,大学,工作,每一次,都在离家越来越远。
说来惭愧,我长在农村,可父亲和母亲从来没有让我做过多的农活,没有让我吃过多的苦。
他们一直在用他们自己的肩膀,为我扛起一片天地,好让我安心读书。
父亲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民,他的一生从未离开过土地,他作为我们家族的长子,年轻的时候备受祖母的疼爱。每次我们去祭祖时,大家都会很自觉地让我父亲先上头香,这个时候的父亲仿佛像个孩子,小心翼翼地拭去墓碑上的泥土,表情凝重,每当这时候,叔叔们就会说起父亲的祖母是如何疼爱他的,父亲爱抽烟,祖母太就偷祖太爷的烟给他抽,有什么好吃的一定是他先吃,其他兄弟只能乖乖地看着他吃。这大概是父亲一生中最疼爱他的人了,所以我突然在那一刻读懂了父亲的悲凉。
哪怕是作为女儿的我,也并未做到作为儿女的孝道,所谓父母在,不远游。而我却因为选择了事业,离父母越来越远。
他和母亲的感情,也在这十几年中磕磕绊绊地走了过来。
这十多年来,在许多落寞失意的时候,在客地清凉的鸣萧中,父亲一生中许多的片段和故事,总是那样苦涩而温馨地演绎在我的心灵深处,让我独自一遍遍地体验人生的凝重,生命的悲苦欢愉以及至善至美的人间亲情。